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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投毒
    冬梅的身体塌了下去。

    不是倒下,是塌陷。

    像一截被瞬间抽空了骨头,软软地,瘫成了一团。

    卫子夫心中警铃大作。

    她箭步上前,冰凉的指尖精准无比地扣住冬梅的手腕。

    脉象微弱、紊乱、濒死。

    身上出现紫青色的瘀斑,嘴角黑色的血溢出。

    她强行掰开冬梅紧闭的牙关。

    一股极淡的、几乎被血腥气掩盖的杏仁苦味,阴魂不散地钻入鼻腔。

    是中毒!

    卫子夫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

    她扫过周围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不是时疫。”

    她撕开冬梅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衣领。

    脖颈处,一片触目惊心的紫黑色瘀斑,如同地狱的烙印。

    脏器在衰败。

    生命在流逝。

    “这是中毒。”

    莫姑姑盯着那片不祥的瘀斑,一张脸瞬间煞白如纸,那双在宫中看过太多生死的浑浊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是‘牵机’……”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而绝望。

    “宫里几十年前的禁药……无药可解……”

    这几个字,像最后的宣判,将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彻底碾碎。

    绝望,再次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此时,从门外回来的春禾,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她同样身体一软地倒了下去,却不似冬梅那般立即重症死亡,而仍有丝丝气息。

    卫子夫转过头,立即扶住她。

    “快,马上把备好的盐水拿来。”

    众人纷纷散去,准备应急救治。

    “还有,此前我准备好的中药,全部拿过来。”

    卫子夫从床榻翻出银针,这还是第一世卫子夫的记忆。

    精准地找到穴位,快准狠的一针扎了下去。

    须臾,春禾症状似乎平稳,且有所缓解。

    秋菊端上来备好的中药,立即灌了进去。

    一群姑娘,紧张的心,慢慢舒展开来。

    “子夫,眼下只能缓解症状,可若要根治解毒,只怕……”

    莫姑姑迟疑着看着她,面露难色。

    “我初入宫时,就听过当年高皇后与戚夫人之间,就是这东西,活生生地要了一条命……”

    “后来,后来,戚夫人还因此被做成了人彘……”

    莫姑姑一言还没说完,一旁的家人子纷纷面色惊恐,惊慌失措。

    “子夫阿姊,怎么办?”秋菊也怯生生地问道。

    “没有解不了的毒。”

    卫子夫收好银针,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割开沉沉的死气。

    “只有找不对的方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铁血的威严。

    “把所有病患,按症状重新隔离!”

    “呕吐腹泻者一处!”

    “发热昏迷者一处!”

    “身上出现瘀斑者,单独一处!立刻!”

    “从现在起,所有入口之物,包括药材,包括用水,都需由我亲验!”

    她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时疫。

    这是一场针对她的,无声的谋杀。

    “姊妹们,你们若相信我卫子夫,那就都听我的。”

    “便是有人故意想要我们死,那我也要撕开那诡谲,让你们都活下来!”

    卫子夫的音色不高,却充满力量。

    “嗯,子夫阿姊,我们都听你的。”

    “没错,我们都相信你!”

    永巷的齐心协力,只是棋盘的一小部分。

    而棋盘的另一端,站着的是整个后宫,乃至前朝。

    ***********

    未央宫,朝会。

    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沉重得仿佛空气都已凝固。

    丞相许昌颤巍巍地出列,声音苍老,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腐朽的“祖宗之法”的味道。

    “陛下,永巷妖邪作祟,宫人死伤惨重,人心惶惶,此乃国之不祥啊!”

    御史大夫庄青翟紧随其后,义正辞严。

    “陛下为了一不知名的家人子,竟置宫禁安危于不顾,置祖宗基业于险地,恐失德于天下!”

    魏其侯窦婴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像一堵墙,悍然挡在御座之前。

    “永巷之事尚未查明,何以‘妖邪’论处?因流言而错杀,才是真正的失德!”

    武安侯田蚡眼珠滴溜一转,立刻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不偏不倚地和起了稀泥。

    “窦侯所言极是!但如今人心浮动,不如先将卫氏女收押,待时疫平息再行定夺,方可安抚人心!”

    偌大朝堂,众臣唇枪舌剑。

    字字句句,都杀机四伏。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御座上那个沉默的帝王。

    这是逼宫。

    借“天意”与“民心”,逼他自断臂膀,逼他承认失察,逼他重新做回那个被他们操控的傀儡。

    刘彻端坐于上,面无表情。

    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像两口千年不化的寒潭。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金石之音,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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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卿之意,朕明白了。”

    “永巷时疫,确是朕心头大患。”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十二章纹龙袍上,金丝在晨光下流动,仿佛活了过来。

    “但朕,不信鬼神,只信人谋。”

    他的目光,像两道实质的冷电,直直射向丞相许昌。

    “丞相,内府采办物资,为何迟滞?”

    许昌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嘴唇哆嗦着。

    “陛下,这……皆是祖制……”

    刘彻的目光又转向庄青翟,眼神里的轻蔑不加掩饰。

    “御史大夫,太医院掌宫人康健,如今疫病横行,你弹劾了谁?追究了谁的责?”

    庄青翟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无言以对。

    “既然众卿都无能为力。”

    刘彻的声音里,裹挟着积蓄已久的雷霆之威。

    “那这防疫之事,便由朕,亲自来管!”

    他不是在商议。

    又是在夺权。

    “传朕旨意!”

    “即日起,皇城所有防疫、采办、药材供给,绕过内府与太医院,尽归建章营统辖!”

    “羽林卫协理督办!”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旧势力的心脏上。

    “朕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朕的子民,究竟是死于天灾,还是死于人祸!”

    他又进了一步,从永巷蔓延到整座皇城。

    一言既出,长乐宫内,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

    长秋宫里,修剪兰花的金剪也停了。

    椒房殿内,满地的朱钗杯盏,是陈阿娇又一次的动怒发作后的狼藉。

    整个后宫的目光,都投向了永巷。

    那只本以为能被轻易捏死的飞蛾,竟被皇帝亲手磨成了一柄撬动棋盘的利刃。

    **********

    次日,平阳公主的马车停在永巷外。

    她一身素服,身后恰好跟着卫青,二人绕过层层守卫,将一份密信和一道口谕带到卫子夫面前。

    “皇祖母与母后,给了你七日时间。”

    平阳公主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七日后,若时疫不止,你便会被以‘妖邪’之名,连同这永巷,一同焚毁。”

    这是一道催命符。

    “阿姊……”卫青上前,欲言又止。

    卫子夫示意他一眼,沉默地接过密信。

    信上,是刘彻的笔迹,只有四个字,力透纸背。

    “事在人为。”

    卫子夫捏紧了那张薄薄的信纸。

    催命符的背后,是帝王毫无保留的信任,是一场赌上了皇权与性命的豪赌。

    这盘棋,她不能输。

    刘彻,更不能输。

    她抬起头,看向莫姑姑端来的那碗清热汤药,目光平静得可怕。

    “姑姑,这碗药,给我。”

    莫姑姑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丫头,你没病,喝这个做什么?”

    “阿姊,不可!”卫青猛地夺过药碗,面色阴冷。

    “若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当如何?!”

    卫子夫从他手中接过药碗,眼神里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像一头蛰伏已久,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孤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将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然后直直躺倒在冰冷的床板上。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败。

    呼吸,也渐渐微弱下去。

    她“病”了。

    “阿姊!阿姊!”卫青眼眶瞬间赤红,面色阴沉如铁,强忍住没有喊出声,只死死攥紧了拳。

    莫姑姑大惊失色,几乎要喊出声来。

    卫子夫用尽最后的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却清晰无比。

    “蛇,该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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