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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太学
    翌日,大朝会。

    宣室殿内,百官肃立。

    空气粘稠,压得人骨头发疼。

    御座之上,坐了两个人。

    天子刘彻。

    以及,与他并肩的皇后卫子夫。

    那道隔绝君臣、分清男女的珠帘,不见了。

    皇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暴露在百官审视的目光下。

    惊疑、揣测、警惕的视线交织成网。

    这是卫氏外戚干政的凶兆吗?

    就在众人心思浮动之际,卫子夫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国不可一日无相。”

    “今御史大夫公孙弘,德才兼备,出身寒微,更能体察民情,堪为百官表率。”

    “本宫力荐陛下,擢其为丞相。”

    话音落。

    满堂死寂。

    一根针落地,都能砸出回响。

    “荒唐!”

    一声暴喝,撕裂了寂静。

    宗正刘非越众而出,紫袍鼓动如风。

    “皇后殿下!丞相之位,关乎国本!岂能如此儿戏!”

    他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公孙弘的脸上。

    “公孙弘一介牧豕竖子,无赫赫战功,无显赫家世,凭何位列三公之首?”

    “此举,是置我大汉开国以来的军功列侯于何地?是把祖宗之法,当成废纸!”

    话音刚落,一名满脸虬髯的武将出列,声如洪钟。

    “宗正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在沙场浴血搏杀,九死一生,方换来封侯拜将。他公孙弘动动嘴皮,就要凌驾于我等之上,天下谁能服气!”

    附和之声,如野火燎原。

    御座上的刘彻,眼皮未抬,修长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仿佛在为这场闹剧打着节拍。

    卫子夫也未再言语,静静看着。

    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公孙弘,从队列中缓缓走出。

    他先对御座深深一揖,而后转向刘非,腰杆挺得笔直。

    “宗正大人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苍老,却字字如刻刀。

    “高皇帝曾言,‘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却未曾言,‘非贵胄而相,天下共弃之’。”

    “《尚书》有云:‘有能格于皇天,则用之。’讲的是德行与才能,而非出身。”

    “敢问宗正大人,是高皇帝的祖宗之法更重,还是您口中那见不得光的‘惯例’更重?”

    刘非脸色一滞,被噎得满面通红。

    公孙弘再度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

    “我公孙弘是放过猪!但那是少年贫苦,为求学糊口,我不以为耻!”

    “我如今站在这里,靠的是陛下的察举,靠的是对儒家经典的日夜攻读,靠的是为国效力的这颗心,这腔血!”

    “若朝堂之上,只论出身,不论贤能,那天下千万寒门士子,还有何盼头?我大汉,又与那任人唯亲、终至覆灭的前秦,有何区别!”

    一番话,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也砸进了那些同样出身寒微的官员心里。

    他们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刘非还想再说,卫子夫却在此时淡然开口。

    “宗正大人,本宫记得,孝文皇帝时的丞相申屠嘉,亦是行伍出身,非显赫世家。莫非在您看来,孝文皇帝的任命,也是儿戏?”

    一句话,不带火气,却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插刘非的软肋。

    拿先帝说事?

    他不敢。

    刘非的脸色由红转白,憋了半天,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申屠丞相有平定吴楚之功!公孙弘有何功绩?”

    刘彻嘴角的弧度,终于显现。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天子之声,如龙吟出渊,瞬间压下所有杂音。

    “朕要的,是能臣,不是勋贵!”

    刘彻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刘非,缓缓掠过那些脸色铁青的旧臣。

    “朕要的,是一个人人皆可凭才华入仕的强汉,不是一个被血统捆死的弱汉!”

    他看向公孙弘,金口玉言,一字一顿。

    “传朕旨意,册封御史大夫公孙弘为丞相,总领内阁!”

    “臣……领旨。”

    这位新晋的布衣丞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奏。

    “为使天下才俊皆有报国之门,臣请,在长安创办太学。”

    “以《诗》、《书》、《礼》、《易》、《春秋》五经为教材,向全国选拔青年才俊,免其徭役,供给食宿,学成之后,择优入仕。”

    这道奏疏,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刚刚平复的朝堂上。

    宗正刘非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听懂了。

    这哪里是办学?

    这是在挖他们这些世家贵胄的根!

    这是要将天下读书人的思想,尽数统一到儒家这一面大旗之下!

    “陛下,万万不可!”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鸣。

    “高皇帝以来,我大汉以黄老无为而治,方有文景之盛世!今若独尊儒术,是背弃祖宗之法啊!”

    刘彻冷冷地看着他。

    “祖宗之法,是用来开创盛世的,不是用来固步自封的。”

    “朕意已决。”

    长信殿。

    王桑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血丝渗出,她浑然不觉。

    太后死了。

    她的靠山,没了。

    卫子夫那个贱人,不仅没有失势,反而权势更盛。

    弟弟卫青是大司马大将军。

    她举荐的公孙弘,成了布衣丞相。

    整个大汉,仿佛都成了他们卫家的天下!

    凭什么?

    嫉恨与恐惧在她心中燃烧。

    此时,一名不起眼的小宦官悄无声息地走进,呈上一个毫无标记的信封。

    “夫人,故人所托。”

    王桑疑惑地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布条,写着两个鲜红的小篆。

    “召狱。”

    王桑的心,猛地一跳。

    是她……刘陵!

    当夜,王桑倾尽家财,买通了一名相熟的狱卒。

    她换上宫女服饰,避开所有耳目,潜入了那座活人的坟墓。

    血腥和霉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在诏狱最深处,她见到了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淮南翁主。

    刘陵蜷缩在肮脏的草堆里,头发枯槁,囚衣上满是污秽。

    看到王桑,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

    “你来了。”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你找我做什么?”王桑警惕地后退半步。

    刘陵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王夫人,你还以为,你能斗得过她吗?”

    她撑起身子,凑到牢门边,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你的叔父田蚡酒中见鬼疯魔致死,你的姑母太后暴毙,为什么卫子夫却总能死里逃生?”

    “我告诉你,她叫卫荠,一个当年我亲眼看着断气的歌姬。可是,她竟然活过来了。”

    王桑的寒意从脚底直逼天灵盖。

    “你,你什么意思?”

    刘陵冷冷的一笑。

    “我问你,卫氏一门,外戚卫青掌兵权,内戚公孙弘为丞相,如今皇后与陛下并肩临朝……你觉得,这像什么?”

    王桑浑身一震。

    “……吕氏之祸?”

    “聪明。”刘陵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鬼魅私语,“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一个得宠的皇后?不,你面对的,是一个要将刘氏江山改姓卫的妖后!”

    “单凭我们,是斗不过她的。”刘陵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必须借助外力,借助那些真正握着刀的手,去行‘清君侧’之事!”

    她费力地从自己散乱的发髻中,取出一个被布条紧紧包裹的东西。

    一枚小小的,虎头形状的铜制信物。

    “拿着它。”

    刘陵将信物从牢门的缝隙中塞了出来。

    “亲手交给建章营都尉,赵信。”

    王桑愣住了。

    赵信?那个匈奴降将?

    “你告诉他,”刘陵凑到王桑耳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北境的雪绒花,该开了。”

    王桑接过那枚冰冷的虎头信物,只觉得掌心一阵滚烫。

    对卫子夫的滔天恨意,对权力的无尽渴望,最终战胜了恐惧。

    她将信物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快步离去。

    在她身后,刘陵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卫子夫,刘彻。

    你们以为,把我关进这牢狱,就赢了吗?

    不。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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