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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血泪
    椒房殿。

    殿门的高槛,就在脚下。

    卫青抱着怀中几乎没了气息的夏婵,脚步生生钉住。

    他猛地回头。

    殿内深处,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依旧伫立。

    卫子夫没有言语,只是朝他微微颔首,眼神决绝。

    ——快走!

    卫青胸口一窒,不再有半分犹豫,转身大步跨出殿门。

    他的身影,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瞬间消失在幽深的宫道尽头。

    他前脚刚走。

    “皇后殿下。”

    一个阴沉,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贴着殿门响起。

    郭舍人领着一队甲胄森然的羽林卫,如一堵铁墙,封死了椒房殿的正门。

    卫子夫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来了。

    “郭舍人,此为何意?”

    “陛下口谕。”郭舍人手中的拂尘一甩,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即日起,椒房殿禁止外男踏足,其余人等无诏不得出。”

    这就是变相软禁!

    卫子夫藏在广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面上,却依旧是母仪天下的平静。

    “为何?”

    郭舍人的眼帘垂下,遮住了所有神色,只有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奴婢不知。”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只是闲谈般,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陛下……摆驾长信殿了。”

    长信殿!

    三个字,像三枚烧红的铁钉,狠狠砸进卫子夫的脑海。

    那是王桑的地方。

    指甲刺入掌心的剧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第一世的禁足,明明不是在今年!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夏婵的病,还是……她不敢再想。

    必须把消息传出去!

    “母后!”

    一声清脆的呼喊,带着哭腔,从远处传来。

    昭华公主刘纁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跑来,却被门口的羽林卫伸出长戟,冷硬地拦住。

    “放肆!本公主的路也敢拦?”

    卫子夫眼中骤然亮起一道光。

    她快步走到门口,隔着冰冷的人墙,朝刘纁招了招手。

    “昭华,过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云纹香囊,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你舅母病重,母后心急如焚。你代我去一趟长平侯府,将这安神香囊,亲手交到她手上。”

    她隔着人缝,将香囊塞进女儿冰凉的手心,五指用力一捏。

    那力道,让刘纁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卫子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记住,要快!亲手!交给你舅舅!”

    刘纁冰雪聪明,瞬间懂了。

    她重重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

    “诺!”

    她攥紧香囊,猛地转身,再不看那些羽林卫一眼,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备车!本公主要去长平侯府!谁敢再拦,格杀勿论!”

    公主仪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强行撕开了未央宫沉沉的夜幕。

    ***********

    长平侯府。

    主卧之内,浓重的药味混着血的腥甜,凝固在空气里,压得人无法呼吸。

    卫青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坐在床边。

    他的声音嘶哑:“张嘴。”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卫青面容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伸出左手,捏开夏婵的下颌。

    右手将调和了烈酒的汤药,一勺,一勺,灌了进去。

    药汁顺着她干裂的嘴角溢出,浸湿了枕巾,可她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突然。

    “咳……咳咳咳!”

    夏婵猛地一阵剧烈呛咳,身体弓起,一口乌黑的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滚烫的血,溅满了卫青的手背。

    那温度,仿佛不是来自一个将死之人,而是烧红的烙铁。

    卫青的手,僵住了。

    他戎马半生,刀山血海,从未眨过一下眼。

    可这口血,却烫得他心脏猛然痉挛,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仲卿……”

    夏婵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清亮如星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死灰,涣散无光。

    她费力地抬起手,似乎想去擦拭他手背上的血迹。

    可那只手,只抬起寸许,便无力地垂落。

    “别动。”

    卫青猛地抓住她冰冷的手,声音紧绷。

    “太医令马上就到,你不会有事!”

    夏婵的嘴角扯出一抹笑。

    那笑容在她青紫的脸上,显得无比凄楚。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握住卫青粗糙的手指。

    “将军……我……好傻……”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漏风的窗。

    “皇后娘娘……教我……别为男人活……”

    “可我的心……它不听话……李椒哥哥走了之后,我以为我从此心如死灰……可看到将军……从骑奴走到现在……我那颗死的心,好像活了……”

    卫青将她抱起,让她枯瘦的身体靠在自己怀中,这个征战沙场从不流泪的男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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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婵,是我不好……是我……”

    夏婵却笑了,眼角滑下一行浑浊的泪。

    “将军……你没有……对不起我……”

    “侯夫人……荣耀……我……知足了……”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孩子……们……”

    “帮我……”

    “好。”卫青将她冰冷的手掌握在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尽全身力气,承诺道,“我答应你。”

    “婵妹妹……”

    厢房门外,传来玉娇撕心裂肺的哽咽。

    她想冲进来,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平阳长公主,刘莘。

    刘莘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盒身还带着一丝暖意。

    她是在宫中察觉不对,立刻带着太医院的续命金丹赶来的。

    可她的脚步,在门口生生顿住。

    她看着幔帐之内,那个将脸埋在另一个女人手心的男人,那个她放在心尖上,等了半生的男人。

    她以为自己会嫉妒得发疯。

    可心中升起的,却是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不是情爱。

    这是一场针对卫氏,针对所有功高震主外戚的,不见血的猎杀。

    “……公主。”

    卫青听到了动静,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

    刘莘走了进去,将手中的药盒递给他。

    她的目光平静得可怕。

    “去吧。”

    她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轻声说。

    “陪着她。”

    卫青接过药盒,指尖冰凉刺骨。

    他回到床边,夏婵的意识已经彻底模糊。

    她最后望了一眼卫青的方向,那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眷恋。

    然后,她的手,从他的掌心,缓缓滑落。

    元朔五年,冬。

    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夫人夏婵,薨。

    侯府内,一片死寂。

    庭院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冰冷的冬雪。

    穿堂风卷着雪沫,扫过卫青僵直的身体。

    整个房间,只剩下他胸膛里发出野兽般粗重而又压抑的悲鸣。

    “阿婵……”

    他从未想过,他会为这个因政治而结合的妻子,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就在此时。

    “舅父!”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这片死寂。

    刘纁满脸泪痕,疯了一样冲了进来。

    “母后……母后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将那个还带着体温的香囊,死死塞进卫青冰冷的手里。

    卫青麻木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雕。

    “舅父!”刘纁哭着,用力摇晃他的手臂,“你醒醒啊!”

    卫青的眼珠,终于迟缓地转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香囊。

    然后,用一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缓缓拉开系带。

    里面没有香料。

    只有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纸条。

    他展开纸条。

    上面,是两个用血写成的字。

    长信。

    轰!

    一道无形的霹雳,从天灵盖直贯脚底。

    卫青脸上所有悲痛、哀伤、温情的表情,在这一刻寸寸凝固,寸寸龟裂。

    最后,化为一片冰封的死寂。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双通红的眼眸里,泪水瞬间蒸发,悲伤与爱恋尽数褪去。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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