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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掌掴
    椒房殿。

    竹简坚硬,凉意从指尖渗入骨髓。

    李妍。

    李延年。

    李广利。

    三个名字,像三道刻痕,烙在卫子夫心上。

    刘安死前那句疯癫的诅咒,又在耳边回响。

    “我也重活了一世,一体双魂!”

    难道,刘安未散的魂魄,就附在李家这几人身上?

    这个念头升起,她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必须去看看。

    亲眼看看那个李延年。

    “红姑那边,递个话。”

    卫子夫的声音在殿内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说陛下添新皇子,又逢大赦,想去民间织造府看看,为皇子祈福。”

    “顺道,去红袖招,探望旧日姐妹。”

    殿角的影子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

    三日后。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停在红袖招后门。

    卫子夫换了身寻常妇人的衣裳,由红姑亲自引着,穿过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回廊。

    空气里混杂着脂粉、熏香与酒气,熟悉又陌生。

    “娘娘,人就在水云阁。”

    红姑压着声音,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困惑。

    云端之上的人,为何偏要重返泥沼?

    卫子夫没解释,只微微颔首。

    水云阁内,琴音泠泠。

    一个青衫男子垂首抚琴,身形瘦削,面容清秀。

    指法娴熟,琴声哀婉,如泣如诉,轻易便能勾起人心中最隐秘的愁绪。

    好手段。

    以音律为刀,杀人于无形。

    一曲终了,李延年抬起头,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珠帘。

    视线与卫子夫相触的瞬间,他动作一顿。

    随即,他起身,隔着珠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草民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

    声音温润,听不出半点破绽。

    可就在他垂首的刹那,卫子夫看见了。

    那双温和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不是刘安那种疯魔的恨。

    是一种更冷静的算计。

    卫子夫心头一沉。

    她没进去,转身对红姑说:

    “琴不错。”

    “人……也很好。”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步履没有丝毫停留。

    可命运的罗网,总在出口处收紧。

    她刚走到红袖招正门,一队人马嚣张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汝阴侯,夏侯颇。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准备上车的卫子夫。

    即便布衣钗裙,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风华,也如月光,无法遮掩。

    夏侯颇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出恶毒的狂喜。

    上林苑的羞辱。

    卫青那几乎打碎他下颌的一拳。

    所有的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报复的燃料。

    他故意扬高了声音,那腔调尖利刺耳,足以让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呦!瞧瞧这是谁?”

    “这不是咱们尊贵无双的皇后娘娘吗?”

    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发出一阵哄笑。

    “怎么?椒房殿住腻了,想回来重温旧梦?”

    “也是,歌姬嘛,这骨子里的东西,怕是到死都改不了!”

    空气凝固了。

    街上行人的目光,震惊、鄙夷、幸灾乐祸,齐刷刷投了过来。

    同行的玉娇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卫子夫却只是抬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她甚至没看夏侯颇一眼,平静地登上马车。

    “走。”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启动。

    那些污言秽语,被车轮甩在身后。

    然而,有些话,比马车快一万倍。

    *********

    大将军府。

    卫青刚从建章营回来,甲胄未卸,正与张骞的副将交接西域的军务图。

    一名亲兵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恐和屈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大将军……”

    他不敢说。

    卫青眉头一皱:“说。”

    亲兵一咬牙,将街上听到的以及夏侯颇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卫青的骨头上慢慢地刮。

    阿姊。

    那个他发誓要用命去守护的阿姊。

    他可以忍受自己被猜忌,被非议。

    但他绝不能忍受,任何人,用这世上最肮脏的字眼,去玷污她!

    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案几上的茶杯,无声地裂开一道缝。

    卫青缓缓站起身。

    “哐当!”

    他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一刀劈在面前的红木长案上。

    厚重的案几,应声而裂。

    他双眼泛起骇人的血丝。

    “夏侯颇。”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在哪?”

    “望……望江楼。”

    ……

    夜幕下的望江楼,灯火通明。

    夏侯颇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我跟你们说,那娘们当时脸都绿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来,敬本候一杯!本候如今自荐枕席,不日便要尚平阳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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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得意洋洋地端起酒杯。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

    酒楼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粉碎。

    木屑飞溅中,一个身着玄甲的身影,逆光而立。

    是卫青。

    整个酒楼,上一秒还喧闹无比,这一秒,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兽。

    卫青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刀,死死钉在夏侯颇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脸上。

    他动了。

    一步。

    又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头。

    夏侯颇吓得魂飞魄散,酒杯“当啷”落地,连滚带爬地往后躲。

    “卫……卫大将军!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我可是列侯!”

    卫青走到了他面前。

    依旧没有说话。

    他扬起了拳头。

    那只在战场上斩下无数头颅而且还布满伤痕的铁拳,挟着风雷,狠狠砸在夏侯颇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

    夏侯颇像个破口袋般飞了出去,撞翻了一张桌子。

    满嘴的牙混着血沫,喷了一地。

    他抽搐了两下,当场倒地不起。

    酒楼瞬间炸开锅!

    尖叫声,桌椅倒地声,乱成一团。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个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

    “卫青!你疯了!”

    平阳长公主刘莘,从帘后的雅间冲了出来。

    “殿下,我是疯了!”

    卫青眼眶泛红,眼底却是难掩的失落。

    刘莘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夏侯颇。

    又看着那个双目赤红而且煞气未消的卫青。

    她本是在此宴请汝阴的乡绅豪强,只为打通朝堂的一切。

    可眼前的卫青,竟为了他的阿姊,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与愤怒涌上心头。

    他还是这样!为了他的阿姊,冲动又不计后果。

    刘莘冲到卫青面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啪!”

    清脆响亮。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失了大将军的体面。”

    刘莘话音刚落。

    整个酒楼,再次死寂。

    这一巴掌,比刀子还利。

    卫青被打得偏过头,脸颊上迅速浮起五道指印。

    他没动。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滔天的怒火,在此刻,尽数碎裂,化为无边的痛楚。

    他缓缓转过头,死死抓住刘莘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融入骨髓。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绝望。

    “体面?”

    “我守了你半生,换来的就是他对你‘自荐枕席’?”

    “换来的就是他能当着全长安城的面,羞辱当今皇后,我的阿姊?”

    “在殿下眼里,我卫青,究竟算什么!”

    他从未如此失态。

    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眼神。

    刘莘被他问得愣在原地。

    她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看着他脸上那道屈辱的巴掌印,似乎刺痛了她心口的柔软。

    此前卫子夫给下的那一剂猛药,似乎玩脱了!

    “我……”

    她想解释,她根本不知道夏侯颇会在这里。

    可转头一想,凭什么次次都是她阳信长公主去低头。

    “你不见我,整整十日,人又在哪里!”

    刘莘的声音带了哭腔。

    “我与博望侯在建章营,推演西行舆图!今日刚回府!”

    卫青低声怒喝着。

    “我刚回来,就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

    “然后,”他松开她的手,指着雅间的方向,笑得比哭还难看,“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你们能同席而饮……他还能尚公主……”

    刘莘彻底僵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这个男人。

    这个她爱了半生,也等了半生的男人。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懂过他。

    他心中那份守护,那份执念,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太多,也……卑微太多。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