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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盈亏
    霍去病根本没理会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死寂。

    他甚至没等刘彻发话,大手在身旁那单薄少年的背上不轻不重地一推。

    “陛下,这是臣的弟弟,霍光。”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强行撕裂了太液池畔凝滞的空气。

    “此前路过平阳县,见着了臣的生父。他说当初抛妻弃子,身不由己,如今也不求与臣相认。”

    霍去病咧嘴一笑,话锋却陡然一转。

    “只求臣将这个不服管教的臭小子带回长安,说他只读死书,不懂规矩,请陛下与皇后娘娘代为调教,磨磨他的性子。”

    这番话,看似解释来历,实则是一记蛮横的冲撞,强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那首童谣上,拽到了这个叫霍光的少年身上。

    刘彻的视线终于从卫青身上移开,落在那张稚嫩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帝王的审视如山崩海啸,能让三公九卿胆寒,可这孩子就这么站着,眼皮都未曾掀动一下。

    “你就是霍光?”刘彻的声音里,冰冷的杀意尚未散尽。

    少年上前一步,一个干净利落的稽首礼。

    “草民霍光,拜见陛下。”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与周遭的惊惶不在同一个世界。

    “抬起头来。”

    霍光抬头,那双漆黑的瞳孔直直迎上刘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孩童的好奇,没有面对天威的恐惧,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谄媚。

    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只映出你的影子,理智,冰冷,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可被拆解、计算。

    刘彻心中因童谣而起的滔天杀意,竟被这双眼睛看得微微一滞。

    他忽然来了兴趣。

    “你是去病的弟弟,会骑射?”

    霍去病立刻抢着嚷嚷:“陛下,他就是个书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整日就知道啃竹简,哪会那个!”

    霍光却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既不亢奋也不谦卑。

    “回陛下,草民愚钝,弓马不通。”

    刘彻眉梢一挑:“那你会什么?”

    霍光垂下眼睑。

    “草民七岁开蒙,读过几卷书,勉强能为陛下与太子殿下磨墨伺候。”

    刘彻嘴角的弧度变得玩味起来,他随口点道:

    “《尚书·大禹谟》,可能背?”

    霍光没有半分迟疑,清越的声音立刻响起。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

    他语速平稳,吐字清晰,不像背书,倒像是在宣读某种早已刻入骨髓的法则。

    当那十六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刘彻的瞳孔,骤然收缩。

    人心,是危险难测的。

    道心,是幽微难明的。

    只有精心一意,恪守中正之道,才能治理天下!

    这哪里是一个七岁孩童的临场应变?

    这分明是有人早已算到此局,借这孩子之口,向他这个皇帝递上的一剂猛药,一把戒尺!

    刘彻深深地看了一眼霍光,又扫了一眼旁边霍去病那副“我弟牛吧”的得意嘴脸。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驱散了池上所有的阴霾。

    “好!”

    “好一个‘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他竟亲自走下台阶,扶起霍光。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宫中,做太子伴读。”

    一句话,定了乾坤。

    刘彻转身,目光扫过还跪在地上的李妍和王桑,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退下。再让朕听到那首‘童谣’,你们的脑袋,就不用留着了。”

    一场风波,看似被一个少年用十六个字抹平。

    卫子夫看着那个被领到太子刘据身旁,安静得像个影子的霍光,心脏却擂鼓般狂跳。

    霍光……

    那个在她前世记忆里,权倾朝野,最终废立皇帝,以一人之力为大汉续命的男人。

    他就这么……出现了。

    他不是来解围的,他是来入局的!

    李妍的刀,诛的是帝心。

    而霍光的出现,稳的也是帝心。

    那淮南王刘安临死前预言的一体双魂中的另一个敌人?

    是他们二人吗?

    这盘棋,比前世更凶险,也更精彩了!

    就在卫子夫心神巨震之时,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声音凄厉,划破了劫后余生的平静。

    “陛下!陛下!”

    “丞相……公孙弘……薨了!”

    轰!

    卫子夫脑中一声巨响。

    刘彻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猛地转身,一把抢过内侍呈上的遗书。

    信的末尾,是八个颤抖的血字。

    “权极则损,月满则亏。”

    这八个字,与刚才霍光的“允执厥中”,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刘彻的心上。

    平衡……

    那根他亲手建立,用以维系朝堂平衡的弦,断了!

    刘彻捏着遗书,指节发白,眼中却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一片冷酷的决断。

    他转身,声音不大,却让殿前所有人汗毛倒竖。

    “传李敢、公孙贺!”

    “宣室殿,议事!”

    他目光扫过卫青和霍去病,那眼神深不见底。

    “你们二人,也随朕来。”

    **********

    宣室殿内,气氛肃杀。

    巨大的舆图铺在地上,河西走廊的地形如同一只张开的兽口。

    卫青指着舆图,声音沉稳如山。

    “陛下,河西之战虽胜,但匈奴残部仍在焉支山、祁连山一带苟延残喘,若不彻底扫平,河西走廊永无宁日。臣以为,当趁其元气大伤,一鼓作气,将其彻底纳入版图,永断匈奴右臂!”

    他拱手,单膝跪地。

    “臣,愿为陛下再走一遭河西!”

    话音未落,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李广之子,李敢,出列。

    “陛下,大将军新婚燕尔,正是与阳信长公主殿下琴瑟和鸣之时。这等清剿残匪的小事,何须劳动大将军?”

    他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扫过卫青,而后高声道:

    “臣,愿为前锋,为陛下荡平河西,取匈奴首级!”

    殿内气氛瞬间微妙。

    所有人都知道,李广的儿媳夏婵在李椒去世后改嫁卫青;李广此前被贬为庶人,卫青却在龙城大战中一战封侯。

    这是李家的复仇,也是对卫氏权势的公然挑战。

    霍去病冷哼一声,那股少年战神独有的狂傲之气,瞬间炸开。

    他甚至没看李敢,只是死死盯着刘彻。

    “陛下可还记得,臣的功劳,够不够抵带走公主的罪?”

    他咧嘴一笑,牙齿森白,眼神却亮得吓人。

    “陛下。”

    “臣觉得。”

    “还不够!”

    他终于斜睨了李敢一眼,又扫过自己的舅舅卫青,声音里是睥睨天下的狂。

    “区区河西,何须舅父再次出马?”

    “一群丧家之犬,更用不着某些人去捡功劳!”

    “臣,霍去病,请战!”

    他向前一步,甲胄锵然作响,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精骑。”

    “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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