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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井底字,血来写
    沈青梧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滚油里。

    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透了枕帕,又洇进锦被里,湿哒哒地黏在背上。

    她蜷成一团,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背面的金线,却连半分力气都使不上——阳气几乎被抽干的身体,此刻连血脉都在结冰,从指尖到心口,冷得发疼。

    "非我投井......非我投井......"

    模糊的女声像根细针,扎破了混沌的意识。

    她睫毛颤了颤,干裂的唇瓣动了动,想说"谁",却只咳出半口腥甜。

    帐顶的纱幔在烛火下泛着昏黄,水汽不知何时凝成了一行歪斜的血字,猩红如锈,转瞬又化作水珠簌簌落下,在她手背上砸出几点凉意。

    "春桃......"她突然出声,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前世赶尸时,总有些冤魂会在尸身七窍里刻下名字,这声音里的执念,和那些魂魄太像了。

    小宫女端着药碗进来时,正看见主子撑着床头坐起,锦被滑落在地,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

    她惊呼一声要去扶,却被沈青梧偏头避开:"取我的玄铁匕首。"

    "主子烧糊涂了......"小宫女急得眼眶发红,"这半夜的,您要匕首做什么?"

    沈青梧没回答。

    她盯着窗外的月亮,月光穿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树影,像极了前世山路上那些歪脖子树的枝桠。

    后颈的寒毛竖起来,她突然掀开被子,赤足踩在青砖上——冷,刺骨的冷,但比这更冷的,是顺着脊椎往上爬的阴气压得她喘不过气。

    "冷宫后巷的枯井。"她攥紧匕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带我去。"

    小宫女吓得腿软:"那地儿早封了!

    掌事姑姑说井里有邪祟......"

    "现在就去。"沈青梧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块冰,"你是想看着我烧到断气,还是想跟着我活?"

    小宫女打了个寒颤。

    她伺候这位才人半月有余,头回见主子眼里有光——不是病得迷糊的混沌,而是像刀鞘里抽出半寸的刀锋,淬着寒光。

    冷宫后巷的青石板结着薄霜,风穿堂而过,带着腐叶的腥气。

    沈青梧扶着墙一步步挪,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喉间的血沫直往上涌。

    直到那口枯井出现在眼前:井口压着七张朱砂符纸,符纹被岁月浸得发褐,却仍有黑气顺着缝隙往外渗,在半空凝成团,像团化不开的墨。

    "退开。"她甩开小宫女的手,踉跄着凑近井沿。

    指尖在匕首上一割,血珠立刻冒出来,她蘸着血在井沿画了个扭曲的"卍"字——这是赶尸人传的避邪咒,专破镇魂术。

    符纸突然"刺啦"一声卷起边角,焦黑的碎屑簌簌往下落。

    井中猛地灌出一阵阴风,吹得沈青梧的发丝缠上脖颈,她却盯着井里,看见一缕半透明的魂魄被风卷上来。

    那魂魄衣裙破碎,脖颈上勒着道紫黑的印子,魂体像被虫蛀过的纸,这儿缺一块那儿少一片,却仍固执地用指尖在井壁虚划:"非我投井......是她......吴氏......"

    "春桃?"沈青梧哑着嗓子唤她。

    魂魄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窝里渗出两行血泪:"判......官......"

    沈青梧闭了闭眼。

    契约之力顺着指尖涌进井里,她"看"到了那些被符纸镇压的记忆碎片:吴氏扯着春桃的头发往井边拖,红绸绞住脖子时春桃的指甲在井壁抠出深痕,吴氏贴符时念的咒:"井底镇你三年,魂飞魄散,永不得诉。"

    "好个镇魂术。"她睁开眼,眸底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冰,"用邪术断阴路,当这宫墙里的冤魂都是泥捏的?"

    春桃的魂体又散了一片,她急得去抓井壁,指甲在砖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求......求您......还我清白......"

    沈青梧摸出随身的铜铃——前世师傅给的镇魂法器。

    她悬铃于井口,又割开手腕,血珠"滴答滴答"落进井里:"《九幽引魂诀》,起。"

    血雾腾起的刹那,春桃的魂体突然凝实了些。

    她跪下来,额头几乎要磕到井沿:"我死那日,替惠贵人管着月例银,发现吴氏贪了三成......她怕我报给主子,就......"

    "够了。"沈青梧打断她。

    她能感觉到契约在体内翻涌,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超度含冤之魂,可暂缓阳寿反噬,时限三日。"

    她扯出个冷笑。

    地府倒会挑时候,前日耗光阳气时怎么不见给甜头?

    但此刻春桃残魂里翻涌的怨气撞得她心口发疼,她低头看向自己青白的手腕——腕间红绳的光淡了些,像被风吹弱的烛火。

    "进来。"她摸出贴身的阴玉片,那是用千年寒玉刻的,能温养魂魄。

    春桃的魂体缓缓钻进去,最后一刻,她的声音飘出来:"吴氏每夜亥时三刻,会去佛堂换井边的符纸......"

    沈青梧把阴玉片塞进衣襟,转头对缩在墙角的小宫女道:"去寻个老宫妇,就说我要打听掌事姑姑的行踪。"

    小宫女早吓傻了,闻言忙不迭跑走。

    沈青梧靠着井沿坐下,掏出帕子擦手腕上的血,帕子刚碰到伤口,就疼得她倒抽冷气——这具身体太弱了,前世赶尸时被尸毒侵体都没这么疼过。

    "吴氏。"她低低念这个名字,指尖摩挲着阴玉片,"你怕的不是鬼,是你自己心里的鬼。"

    老宫妇来报信时,月亮已经爬过了东墙。

    她说吴氏这半月总在佛堂烧香,香灰堆得能埋脚面,前日还见她偷偷往井边跑,怀里揣着新画的符纸。

    "有意思。"沈青梧摸出个青瓷盏,往里面倒了半盏井水,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尸蜡粉末——这是用百年老尸的尸油凝的,专引阴魂显形。

    她咬破指尖,血珠落进盏里,瞬间染红了整杯水。

    "主子,这是......"小宫女缩在门边,声音发颤。

    "让吴氏看看,她埋在井里的,到底是什么。"沈青梧把青瓷盏放在案头,看那血水表面浮起细密的涟漪,像有人在水下吹气。

    窗外的更漏敲了九下,她抬眼望向窗外——子时三刻的月光,正从窗棂缝隙里渗进来,在青砖上勾出一道银边。

    那是沈青梧与阴司、与人心,同时拉开的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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