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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这债,得用命来算账
    清梧阁的烛火在寅时末突然暗了半分。

    沈青梧跪坐在蒲团上,指尖还沾着契约卷轴上的余温。

    那玉簪虚影已淡成一道白痕,却在她眼底映出另一重景象——冥途深处的雾气正翻涌如沸,原本只回荡着遗诏残音的虚空里,竟浮起一列列泛着幽蓝的名录。

    "宫娥郑氏,因见先皇后吞金,绞于储秀宫井台。宗室子萧承焕,知换腹秘辛,溺于太液池冰下。钦天监正陆九章,誊真诏时墨染龙纹,活埋于禁阁地窖......"

    她喉间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些名字像带刺的针,每一个都扎得她魂魄生疼——前世赶尸时,她背过无数尸身,却从未见过如此齐整的"灭口名录"。

    名录末端,一行血字突然跳出,墨迹未干:"沈七娘之侄,枉死赶尸道,阳寿折九载。"

    "七娘......"她低唤,声音发颤。

    前世那夜,师傅沈七娘将她推进乱葬岗的枯井,自己引开追来的刀斧手。

    她记得七娘最后喊的不是救命,而是"跑远点,别沾因果",可如今因果倒像张网,早把她网在名录最末。

    "主子。"

    素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巡使特有的清冽。

    沈青梧迅速敛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将卷轴卷好塞进檀木匣:"进来。"

    素纱掀帘而入时,月光正穿过窗棂落在她腰间的无面令上。

    那是块半透明的玉牌,此刻正泛着幽绿的光——这是阴巡使感知地脉异动的征兆。"清梧阁与钦天监地脉的连接点,今夜子时会开。"沈青梧指腹摩挲着心口的冰裂纹,那里渗出的寒霜在掌心凝成细小的冰晶,"布阴巡九线阵,用青蚨虫引地脉气。"

    素纱的手指在袖中微蜷。

    她跟了沈青梧三月,自然知道"阴巡九线阵"意味着什么——那是将活人的命宫与阴脉强行勾连,稍有差池,清梧阁会变成第二个枉死城。"主子......"她欲言又止。

    "怕我折寿?"沈青梧突然笑了,那笑意像刀尖上的霜,"地府要的是债清,不是我活。"她抓起案上的朱砂笔,蘸了心口渗出的寒霜,"去取三斤无根水,再把引魂铃的碎片找出来。"

    素纱领命退下时,殿外的更漏刚敲过九下。

    沈青梧蹲在青砖地上,笔锋在地面游走如蛇。

    朱砂混着寒霜,画出的纹路泛着诡异的紫,那是阴物入画的征兆。

    当最后一笔收在"赦"字尾端时,地面突然震颤,灰诏灵从地缝里钻出来,身上的纸灰簌簌落在图心。

    "我是假的......是假的......"他缩成一团,半透明的指尖抓着自己胸口,那里本该有诏书的金印,此刻却空无一物。

    沈青梧猛然掐住他的魂颈。

    冤魂的阴气顺着指尖往她体内钻,疼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可她的声音比冰还冷:"你不是诏书,你是所有被抹去的真相。

    从今夜起,每有一个冤魂入冥途,你就多一分声量——喊出他们的名字,喊出他们的血。"

    灰诏灵的眼睛突然红了。

    他望着地面的"赦债图",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嘶哑着喊:"张尚宫撞柱前喊'皇后杀我'!

    三皇子坠马时,马腿上的刀痕是......"

    "住口。"沈青梧猛地松手。

    她能听见冥途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声音,那是冥路上的冤魂在挣开束缚。

    她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已经爬到中天——子时到了。

    乾清宫的烛火在子时三刻突然转青。

    萧玄策正在批最后一本奏疏,狼毫笔悬在"准"字上,忽觉后颈发凉。

    他抬头的瞬间,殿中所有烛火同时爆起三尺高的绿焰,照得金砖地面泛着青灰。

    东墙的《百子千孙图》上,原本嬉笑的孩童竟变成了哭嚎的鬼魂,最前面的一个,额间还点着朱砂——那是皇子出生时的标记。

    "先帝亲子——夭于亥时三刻,母毙,口塞玉玺。"

    冰凉的女声在头顶炸响,像有人拿冰锥凿他的耳膜。

    萧玄策霍然站起,龙袍扫落了案上的茶盏。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指向虚空,可除了墙上浮动的鬼影,什么都没有。"霍沉!"他厉喝,声音撞在殿顶的藻井上,"带玄甲卫搜宫!"

    霍沉撞门而入时,额角还沾着未干的汗。

    他手持桃木剑转了三圈,剑上的符纸却连火星都没冒:"陛下,无阴祟入侵。"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钦天监监正说,地脉今日......微震。"

    地脉。

    萧玄策的手指捏紧了匕首。

    他想起昨日密旨里"婕妤沈氏协理禁阁"的朱批,想起清梧阁窗外那只带墨的青蚨虫。

    殿外的更漏敲过子时四刻,他突然将匕首插回剑鞘,对霍沉道:"即日起,清梧阁夜巡由朕亲辖。"

    "陛下?"霍沉惊得抬头。

    "去备软底鞋。"萧玄策扯下龙袍外的金丝罩甲,只着月白中衣,"朕要去清梧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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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梧阁的月洞门外,萧玄策站在檐下。

    沈青梧正立在庭院中央。

    她的右眼泛着幽蓝,像嵌了块夜明珠;左半边身子却覆着薄霜,连鬓角的珠钗都结了冰花。

    她手里攥着半枚引魂铃,那铃铛缺了个角,铜锈里还沾着暗红的血。

    "你不该埋它。"萧玄策脱口而出,话出口才惊觉自己竟没出声。

    沈青梧却像是听见了。

    她转头看向檐下,月光正好落在她脸上。

    萧玄策看见她眼底的雾气散了一瞬,露出点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悲,又像是不甘。

    然后她弯腰,将引魂铃碎片埋进海棠树下的土中,转身回了内殿。

    萧玄策在檐下站了很久,直到晨雾漫上台阶。

    他望着沈青梧房里最后一盏烛火熄灭,低声道:"你若真要掀了这江山......至少,让我知道是为了什么。"

    清梧阁内,沈青梧靠在床头,心口疼得像是被人攥住了绞。

    她解开衣襟,第四道冰裂纹不知何时爬了上来,裂纹里缠着黑色的丝,像活物似的往心脏钻。

    契约卷轴不知何时自己展开,首页的"赦"字淡得快要看不清,下方新显一行血字:"偿债者,当承其痛。"

    她咬破指尖,用鲜血重描"赦"字。

    血珠落在纸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是热油泼在冰上。

    冥途深处突然传来轰鸣,百名前代判官的虚影浮现在空中,齐声诵道:"债未清,魂不熄。"

    "我不求超度。"她望着虚空,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求一个能站着审判你们的资格。"

    窗外,一只青蚨虫振翅飞出。

    月光照在它翅上,墨迹渐显:"阴巡令:第二录——开。"

    沈青梧闭上眼,却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她还是听出了——是乾清宫玄甲卫特有的云纹靴底。

    她心里一沉:萧玄策,终究还是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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