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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我烧的不是灯,是命
    更夫的梆子声撞碎夜雾时,影七的刀尖在脂翁喉结上压出一道红痕。

    地窖里的霉味混着灯油焦糊气涌进鼻腔,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声音和二十年前山神庙外的更声重叠,那时他缩在柴堆后,看着阿娘被拖进火里,守烛局的人说"灯油要纯",阿娘脖颈插着的铁锥,和眼前这宫女鬼魂颈间的一模一样。

    "总簿......在冷宫最西头的夹壁。"脂翁的口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他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烛芯,"第三块砖往下数七寸,用守烛局的铜鱼符......"

    影七突然收刀。

    刀鞘磕在砖缝里的脆响惊得脂翁蜷缩成虾米,他却转身冲出土窖。

    月光泼在他后背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绷断的弦。

    沈青梧靠在假山后,喉间腥甜直往上涌。

    她数着心口冰裂纹的延伸——第十道已经爬过锁骨,在锁骨窝里凝出霜花。

    右臂黑纹像条活物,正顺着血管往颈侧钻,每爬一寸,她的识海就震得更凶。

    但影七跑过她藏身处时,她还是咬着牙直起身子,血珠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红雾。

    "素纱。"她唤了一声。

    素纱从檐角跃下,玄色披风扫过沈青梧发梢。

    这个无面巡使首领的面纱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底下半张苍白的脸:"判官。"

    "跟去冷宫。"沈青梧扯下腰间的阴符塞给她,"影七要找的东西,我亲自拿。"

    素纱的指尖在阴符上轻轻一叩,阴火腾地窜起三寸高。

    她没问缘由,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把沈青梧额前的湿发吹得乱飞。

    沈青梧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脂翁供词里"三百年来"那四个字——三百盏灯,三百个阿娘,三百个被烧成油的"丙三戌七"。

    她摸了摸袖中那截断簪。

    这是方才在假山后捡到的,簪头雕着朵半开的海棠,尾端刻着"丙三"二字。

    大概是哪个宫女被拖去炼灯油时,慌乱中扯断的。

    冷宫的砖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蒿。

    沈青梧踩进去时,露水浸透了绣鞋,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影七的身影在最西头的廊柱前顿住,他的手掌按在第三块砖上,指节泛白。

    沈青梧听见砖缝里传来"咔嗒"一声,夹壁墙缓缓裂开,露出个半人高的暗格。

    铁册就躺在暗格里,封皮上的铜锁早被影七劈成两半。

    沈青梧走近时,他正捧着那本厚得离谱的册子,指腹抚过封皮上的凹痕——是无数次被人抚摸留下的,像极了阿娘生前纳鞋底时,顶针在布上压出的印子。

    "给我。"沈青梧的声音比夜还冷。

    影七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

    他没说话,只是把铁册递过去。

    沈青梧翻开第一页,入目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丙三,十六岁,无籍,灯油成色三等......"第二页:"戌七,十七岁,犯官之女,灯油成色二等......"第三页,她的指尖突然顿住——那栏被人用血重新填过,墨迹已经发黑,写着"柳氏,二十五岁,良家子,灯油成色一等"。

    "是阿娘的字。"影七的声音哑得像破锣,"她不认自己是'戌九',偷偷填了真名。"

    沈青梧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方才在假山后捡到的断簪,想起更夫梆子声里那声"阿姊救我",想起地窖里三百盏灯芯上的脸——原来她们都有名字,有阿娘,有要救的阿姊。

    "去乱葬岗。"她合上铁册,"烧了它。"

    素纱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怀里抱着个陶瓮,瓮口飘出冥引香的味道。

    沈青梧把铁册放进瓮里,掏出火折子。

    火星溅在纸页上时,她听见无数细碎的抽气声——不是风声,是那些被困在铁册里的魂魄,终于能喘口气了。

    "丙三。"她开口。

    第一缕白影从火里升起,是个穿青布裙的小宫女,发间别着半支海棠簪。

    "戌七。"

    第二缕白影,是个攥着帕子的姑娘,帕角绣着朵并蒂莲。

    "柳氏。"

    第三缕白影最浓,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脖颈处插着半截铁锥。

    她看见影七时,锥尖"当啷"掉在地上,轻声唤:"七儿。"

    影七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乱葬岗的碎石上,溅起血珠。

    他伸手去碰那缕白影,却穿过了个空——但柳氏的手也在虚虚碰他的脸,像极了二十年前,她在山神庙里最后一次摸他的头。

    "谢判官。"

    三百道声音同时响起,像春夜的雨,轻轻落进沈青梧耳朵里。

    她的识海"梦门"又震了震,冰裂纹从锁骨爬到耳后,黑纹已经缠上了后颈。

    但她笑了,笑得比火还亮:"该谢的是你们。"

    素纱突然按住她的肩:"断笔在等。"

    沈青梧这才想起,那前朝遗民藏在冷宫夹壁的事。

    她跟着素纱往回走,影七抱着柳氏的白影跟在后面,像抱着失而复得的月亮。

    冷宫夹壁比沈青梧想象的深。

    他们穿过三条密道,绕过七道暗门,最后停在面青砖墙前。

    墙上用炭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断笔就蹲在符下,枯瘦的手还攥着半根炭条。

    "破灯符。"他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光,"需判官血为引,心火为燃。"

    沈青梧抽出鬓间银簪,在腕上一划。

    血珠滴在符上时,炭画突然泛起金光,像活了过来。

    她的识海"梦门"开始发烫,像被扔进了熔炉。

    断笔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九死一生。"

    "我选生。"她低喝。

    心火腾地烧了起来。

    沈青梧的神识被卷进一道黑缝里,再睁眼时,她站在一片血色地脉中。

    三百根灯芯插在地脉里,连成个人形阵图,头朝乾清宫方向,双手攥着两条赤红的龙脉——那是大胤的国运。

    阵眼处,柳氏的残念还握着盏灯,灯油里浮着影七的胎衣。

    她抬头看见沈青梧,笑了:"七儿......别来。"

    "我替他来。"沈青梧举起"破灯符",符上的金光映得她眉眼发亮,"我烧的不是灯,是命——是你们偷走的命!"

    符火瞬间燎原。

    地脉里的灯芯一根接一根爆开,炸出的白影直往天上窜。

    柳氏的残念在光中消散前,对着某个方向笑了笑——沈青梧知道,那是影七跪着的方向。

    现实中的沈青梧呕出大口黑血。

    她的识海"梦门"裂开细缝,漏出点点星光;右臂黑纹缠上脖颈时,突然顿住,像被什么力量扯住了。

    她摸出袖中霜刃,在掌心刻下"赦"字,血滴入地的瞬间,三百道白影齐整地跪了下去:"判官开道,我等归途。"

    乾清宫里,萧玄策正翻着星图。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守烛局"三字在星图上"啪"地碎裂,化作点点星火。

    他放下星图,凝视着烛火中跳动的人影——是沈青梧举着符火的模样。

    "传旨。"他对暗处的暗卫说,"守烛局,裁。"

    更漏滴到第三百六十五声时,沈青梧靠在软榻上,望着镜中脖颈处的黑纹。

    它们不再往上爬了,反而淡了些,像被水洗过的墨。

    素纱捧着药碗进来时,她正摸着心口的冰裂纹,第十道已经停在耳后,不再蔓延。

    "主子,该喝药了。"素纱的声音里带着点犹豫,"守烛局地脉......"

    "三日后再说。"沈青梧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先让她们,好好走。"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半张脸。

    沈青梧望着月光下的宫墙,想起铁册上那些名字,想起柳氏最后那抹笑。

    她知道,这不是终结——但至少,这一次,她烧的不是灯。

    是规矩。是命。是那些被偷走的,该回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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