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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我的契,不卖忠魂的命
    地宫深处,十二枚骨符悬浮成环,幽光流转,如星辰围天。

    沈青梧立于中央,金纹自右臂蔓延至肩,如龙游走,断簪悬于头顶,血珠凝而不坠。

    她指尖仍点在谢昭眉心,识海翻涌,幻象如刀,割开尘封多年的真相。

    她看见了——

    少年谢昭跪在先帝殿前,玄甲染血,声音嘶哑:“北境三城告急!百姓已断粮七日,敌军压境,若再不发兵,满城皆将化为白骨!”

    殿上衮袍帝王端坐如神,眸光冷淡:“镇北军乃国之利刃,岂可为一隅小城轻动?尔父统军无方,致使边防失守,尚不知罪,反来聒噪?”

    “可那是三千将士用命换来的防线!是十万百姓日夜筑起的城垣!”谢昭叩首,额头撞地,血染青砖。

    “妇人之仁。”先帝拂袖,“退下。”

    三日后,北境沦陷。

    敌军屠城,血流成河。

    谢昭的父亲,镇南侯谢怀安,自刎于城楼,临终前只留下一句:“忠,未必得报;死,未必光荣。”

    而那一夜,三百口谢氏族人被活埋祖坟,魂魄不得超生,尽数炼为镇宫阴兵,镇守皇权下的地宫千年。

    沈青梧猛地抽回手,指尖金纹崩裂,一缕血丝自唇角滑落。

    她终于明白,谢昭所求的从来不是重生,不是权势,更不是她的契约之力——

    他是想让那些被抹去的名字,重新被人记起。

    他是想替那三千战死未得封赏的将士,问一句:忠,值不值得?

    “旗鬼”突然跪地,战旗插入石缝,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他双手颤抖,猛然撕开自己胸膛,魂火翻腾,一道残破的记忆浮现眼前——

    千军万马列阵北境,战鼓震天。

    谢昭亲率镇北军迎敌,眼看便可破敌主力。

    可就在此时,一道血符自京中飞来,化作滔天红光,封印全军灵脉。

    将士们在阵前跪倒,兵器落地,眼睁睁看着敌军冲入阵中,屠戮同胞。

    那血符之上,赫然印着四个古篆:镇魂令出,万魂归锁。

    沈青梧瞳孔骤缩。

    镇魂令……竟是先帝亲手所下?

    不是为了镇压叛乱,而是为了镇压忠魂?

    怕他们功高震主,怕他们民心所向,怕他们……不肯永远做一把被收在鞘中的刀?

    十二枚骨符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记忆的苏醒。

    每一枚都曾是一个将军、一位统帅、一支部队的魂核,被炼成符,镇于地宫,永世不得轮回。

    他们的名字早已被史书抹去,只留下“叛将”二字,供后人唾骂。

    可他们从未叛国。

    他们只是,不听话了。

    “纸娘”悄然走近,身影如烟,手中捧着一叠烧纸人,指尖轻颤。

    她低声道:“我夫……也曾是镇魂之一。他守南疆十一年,破敌三十七阵,最后却因一句‘拥兵自重’,被召入京,赐毒酒。”

    她抬起头,眼中无泪,唯有死寂:“他临死前说……若有来世,宁做野鬼,不为奴仆。”

    她将纸人轻轻放入冥途光圈之中。

    刹那间,纸人无火自燃,化作点点微光,如萤飞舞,缓缓融入其中一枚骨符。

    那枚骨符忽然泛出一丝暖光,不再是阴冷的幽蓝,而是近乎人间灯火的橙黄。

    一个极轻、极远的声音,从符中传出,像是风吹过荒坟,又像故人低语——

    “判官……放我们……自由。”

    沈青梧呼吸一滞。

    她掌中金纹微微颤抖,心口冰裂纹第四道仍在缓缓裂开,第五道已现裂痕边缘。

    每一道,都是她与地府契约的代价,是她审判亡魂时所承受的反噬。

    可此刻,那痛楚竟不如心头沉重。

    她曾以为,自己是审判者,是掌控者,是执契之人。

    可如今她才看清——

    她所签下的每一道“主仆契”,不过是皇权轮回的另一种延续。

    她用冥途之力束缚亡魂,正如先帝用镇魂令锁住忠烈。

    她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实则……也在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谢昭抬起头,魂体虽被契律锁链贯穿,眉心黑纹剧烈闪烁,可他的眼神却清明如初。

    “沈青梧,”他声音沙哑,却不再卑微,“你与我,本无主仆之分。你我皆是……被规则囚禁的人。”

    沈青梧闭上眼。

    识海中,“叛”字仍在燃烧,契约扭曲,心诀将破。

    她若强行镇压,谢昭魂飞魄散,十二镇魂永世不得解脱。

    她若放任,冥途失控,反噬将至,她必死无疑。

    可若……换一种契?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一滴心尖血,金纹缠绕,化作笔锋。

    血珠落下,在虚空中缓缓勾勒出“主仆契”古纹的第一笔。

    那是地府判官独有的契约符文,一旦完成,魂魄将彻底臣服,再无反噬之忧。

    一笔,成。

    二笔,落。

    三笔,续。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心口裂纹蔓延,几乎触及第五道。

    可就在最后一笔即将落成之际——

    她的手,猛然顿住。

    血珠悬于半空,未落。

    金纹凝滞,如死蛇。

    她没有完成契约。

    而是缓缓睁开眼,眸光如刀,扫向地宫最深处那片死寂的黑暗。

    “凿魂。”她开口,声音冷如冥河之水,“出来。”

    片刻死寂。

    枯骨摩擦之声响起,一道形如白骨的人影从碑林阴影中爬出,指节如钩,眼窝深陷,手中握着一柄布满裂纹的骨锤。

    他是专破主仆契的禁忌之师,一生只为一个目的:让亡魂重获自由意志。

    沈青梧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敲响这十二枚骨符。”

    每敲一声——第131章 我的契,不卖忠魂的命(续)

    血珠悬于半空,凝而不落。

    那一笔“主仆契”的终纹,只差毫厘便可圆满。

    可沈青梧的手,却在最后一瞬停住。

    不是犹豫,不是惧怕反噬,而是——她终于看清了那契约的本质。

    奴役。

    以审判之名,行掌控之实。

    她曾以为自己是破局之人,可到头来,也不过是执掌锁链的新主人。

    可她不是帝王。

    她亦曾为枉死者,跪在荒山野岭,无人收尸,无人记名。

    她知道,被遗忘的痛,比死更冷。

    所以,这一笔,她不能再落。

    她睁开眼,眸光如冥河倒映星轨,寒而深,静而锐。

    她不再看那将成未成的契约符文,而是转向地宫最深处那片连阴气都凝滞的黑暗。

    “凿魂。”

    声音不高,却如刀劈静夜,斩开千层阴雾。

    枯骨摩擦之声缓缓响起,像是从坟墓深处爬行了百年。

    一道瘦削如白骨的身影从碑林阴影中缓缓爬出,指节扭曲如钩,眼窝深陷如渊,手中握着一柄布满裂纹的骨锤——那是专破主仆契的禁忌之器,曾敲碎过九十九道帝王敕令,也为此被地府削去三魂,永世不得超生。

    “你……要我做什么?”凿魂声音嘶哑,像是砂石磨过枯井。

    沈青梧抬手,指尖金纹缓缓退去,心口冰裂纹第五道已裂至边缘,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

    她却神色如常,冷声道:

    “我要你——敲响这十二枚骨符。”

    凿魂一震,眼窝中的幽火剧烈跳动:“你可知……每敲一声,便是逆天改契?每裂一道,便是动摇冥律根基?你若执意如此,地府必降劫罚,你阳寿未尽,魂已先残!”

    “我知道。”沈青梧淡淡道,目光扫过十二枚悬浮的骨符,每一枚都囚禁着一位忠烈之魂,每一枚都刻着被抹去的名字。

    “可我签的契,从不卖忠魂的命。”

    话音落,她并指如刀,划破心口,又一滴心尖血浮空而起。

    血珠未落她身,反被她以魂力托起,轻轻点在第一枚骨符之上。

    “我以判官之血为引,不立主仆,不设枷锁——只问一句:你,可愿与我共踏冥途?”

    刹那间,骨符震颤,幽光忽明忽暗,仿佛在挣扎,在回忆,在叩问千年前那场被背叛的忠诚。

    凿魂深吸一口气,骨锤缓缓抬起。

    第一锤,轻如落叶。

    “咚——”

    一声轻响,却如惊雷炸裂地宫。

    第一道旧契崩裂,黑纹如蛛网般碎开,魂影轻颤,竟缓缓凝出半张面孔——那是战死沙场的副将,手仍紧握无形刀柄。

    沈青梧眸光不动,声音清冷如霜:“从今往后,亡仆非奴,乃契盟——召之可来,去之可返。我不锁你魂,不控你念,只求同道同行。”

    第二锤落下。

    第二道契裂,魂影微动,一缕残念低语:“将军……我们……能回家了?”

    第三锤、第四锤……接连而起。

    每一声,都像在撕裂百年枷锁;每一声,都让沈青梧心口裂间多出一丝暖意。

    那冰寒的第五道裂痕,竟开始缓缓收合,仿佛有某种更古老的力量,在回应她的抉择。

    她将骨符一一分封:“旗鬼,执战旗,守冥途左翼;纸娘,守魂灯,照归途夜路;铭奴,录名册,记千魂百姓名。”

    她不再称“仆”,而唤“盟”。

    最后一锤落下。

    谢昭魂体已近乎溃散,黑纹自眉心剥离,化作一枚新符,上刻一个“昭”字,静静悬浮于她掌心。

    他望着她,嘴角竟扬起一丝释然笑意。

    “你若早十年出现……或许天下不同。”

    话音未落,魂光散作点点星尘,消逝于冥途深处。

    沈青梧握紧那枚“昭”符,心口冰裂纹第五道竟开始愈合,识海中,那道象征冥途契约的“承”字轰然崩解,化作灰烬。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全新的纹路——

    “盟”。

    契约未断,却已重生。

    就在此刻——

    地宫最深处,那口沉寂千年的“心磬”,无故自鸣。

    一声轻响,悠远如叹息,仿佛来自地脉尽头,又似来自九幽之下。

    沈青梧缓缓抬头,望向那口藏于石台之下的古磬。

    磬身斑驳,刻满早已失传的冥文,此刻竟隐隐泛出微光。

    那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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