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郁绮风用小刀割去了捆绑宋鹧的粗绳，因为血液凝固而黏着在宋鹧皮肤上的衣服，也被她毫不拖泥带水的扯下。

    “疼，好疼。”他忍不住轻声痛呼。

    郁绮风没管宋鹧发出了多么难堪的声音，只将他扒了个干净。

    接着一桶温热的水被泼在了他的身上，宋鹧从头到脚被浇了个湿透，热水带来了久违的温暖。蜷缩的脚趾代表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安，宋鹧紧抿着唇，静静的注视着郁绮风。

    她正拿着帕子，粗鲁的为自己擦拭身子。

    动作间没有半丝暧昧旖旎。

    宋鹧的伤口也被上了药粉，虽然郁绮风为他上药的动作也并不温柔。最后，那个原本一身泥泞血污的宋鹧，模样又恢复成了往日里的端正。只是男人的面色，实在称不上好。

    宋鹧的脸颊苍白消瘦，他吃了不少苦头，此刻就像一个已经破碎掉的陶瓷娃娃，只是被人捡起来简单修补了一下。

    “我会让宋豫死，你如果拦我，我会先杀了你。”

    宋鹧心中疑惑，他不明白为何郁绮风要杀了他父亲。莫不是因为他叛国之事？但吴军师他们手里已经拿到了那些信件，自会交由圣上处置。宋豫肯定是逃不掉了。

    罢了，眼下的他哪还有力气去关心那个所谓的“父亲”的生死。

    宋鹧的体格本就不是多么好，这些日子军中刑罚一个个折磨下来，身子骨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

    一个叛徒怎么会有善终。

    郁绮风给他上的药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他心里清楚，他大概是不能再活着回到京城了。

    好可惜啊，那些想跟她一起去的地方，都不能去了。

    宋鹧的声音沙哑干涩，难听的就像残破的木门刮过地面。

    他垂下的眼睫颤抖着，鼻梁上还有一道被鞭打出的未结疤的血痕，苦笑道，“不拦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宋鹧真的快没力气了，他好困，脑袋就这样缓缓垂落，耷拢在了在身旁人的肩上。

    不要推开，好不好。

    宋鹧在心底哀求着，让他在最后，能有个依靠好不好。

    男人沉沉的阖上眼，像一朵残花飘落在了泥地，郁绮风起身将他抱到了床上，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诊脉，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算起来，从她进入到这个世界以来，与宋鹧相处的时日，才是最多的。

    她以男儿身的姿态出现在他身边，他的心意他的好，她怎会不知，两人都在装傻罢了。

    但宋鹧心里喜欢的，或许是那个身为男子的齐风。他的第一次主动亲近，郁绮风在心中瞬间竖起了高墙。她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这个世界里并没有齐风。

    郁绮风从空间里拿出了一针强心剂，这里面的药剂可以让宋鹧再多活一段时间。

    两人刚认识时，宋鹧总在她耳边念叨说，春日里京城的花开得有多美，每年春天，他都要去春江阁去赏樱。春江阁外，夜晚盛放的樱花最美。

    “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赵家的小公子有多傻，春江阁的姑娘逗他说想要水里的月亮，他竟直接撸起袖子往水里跳了去捞了。关键是，他是个不会凫水的——”

    说到此处，宋鹧停顿了一下，故作玄虚，“齐风你猜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被你们救上来了？”郁绮风随口说了一个答案。

    “是被救上来了，不过不是我们。”宋鹧笑道，“有个划船的船夫刚好经过，用筏子给他一下从水里打出来了哈哈哈哈，船夫大哥当时还愣了一下，见那小子快不行了，于是跳下去给他救上来了。”

    “哦。”郁绮风感受不到这个故事的精彩之处。

    “你听我说完嘛。那赵小公子从水里捞出来后，呕了好多水出来，样子别提多狼狈了，我们都在那笑话他，结果春江阁的那个姑娘风风火火的冲过来，赏了那小子两个巴掌呢。”

    “嚯。”郁绮风略带惊讶，“接着呢？”

    这个时代，一个妓子敢当众打一个公子哥，也是少见。

    “接着啊，那妓子就从京城里消失了……”

    郁绮风：“……死了？”

    “呸呸呸，哪能是死了，赵小公子被家里逼婚不肯娶妻，最后直接拉着那春江阁的姑娘一块儿私奔去了。”

    宋鹧的语气还有些羡慕，“那家伙脑子聪明，走之前顺了家里不少值钱的东西。他在赵家上头还有五个哥哥，赵家人也没太管他，以为他钱花完吃到苦头了就会回来。谁知道后来在外面做生意发了大财，现在娃娃都抱俩了。”

    “可喜可贺。”

    “回头我带你一起找他蹭吃蹭喝去。”

    “那倒不用。”郁绮风婉拒。

    宋鹧还喜欢吹笛子，就是吹的不好。宋鹧说，等有机会，也要给她吹奏一曲。他从其他公子哥手里花了重金，得到了一张古曲谱，说是吹给心上人听的，向对方求爱的曲子。

    百试百灵。

    郁绮风当时直接夺走了宋鹧手里那片，准备拿来当替代品试试的“乐器”叶子，骂了他一句，“吹给你京城里的姑娘听去，别辱了小爷的耳朵。”

    宋鹧也不气馁，直接哼起了调子，还一脸贱兮兮的凑到她身边，问她喜不喜欢。

    屋内的火烛摇晃，蜡烛即将燃烧殆尽，宋鹧身上映照着的暖光也在逐渐变暗。

    “我会送你回家。”

    郁绮风替他捻好了被褥，熟睡中的宋鹧呼吸声渐渐平稳，她也离开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