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壶里的低吟像一根细针扎进顾昭的耳膜。
他指尖抵着壶身，点化之力如游丝般渗入铜胎缝隙，那些被朱砂掩盖的原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鸟虫篆。
"主人..."
这声低吟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却让顾昭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他能感觉到，这不是器物灵性的本能回应，而是某种被刻意封印的意识在挣扎——就像被捂住嘴的人终于挣开了指缝。
"昭哥？"苏绾的手还覆在他发烫的胸口，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根定海神针。
顾昭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焦距重新凝聚。
他能看见青铜壶表面的灵脉在视野里流转，那些纠缠的锈色中突然窜出一道暗金色流光，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画面。
南宋绍兴年间的窑场。
浓烟裹着焦土味扑面而来，顾昭甚至能闻到窑火烧裂的陶土气息。
画面里的画工穿着靛青粗布短褐，腰间系着染满釉料的围裙，正用竹片托着半成型的青瓷瓶往窑口挪。
远处传来金铁交击声，北方来的马蹄声震得窑场砖缝里的草叶簌簌发抖。
"阿爹！"画工突然踉跄，怀里的瓷瓶险些摔落。
他慌忙用胸膛护着，额头撞在窑壁上渗出鲜血。
顾昭这才看清，瓷瓶胎体上还未施釉的素坯上，用细竹笔勾勒着半朵缠枝莲——正是他前几日在旧物市场捡漏回来的那只残损青瓷瓶！
"烧！"画工对着窑工吼，"就算城破，这窑也得封！"
画面戛然而止，像被人突然扯断的丝线。
顾昭踉跄一步，后背抵在修复台边缘。
苏绾立刻扶住他胳膊："怎么了？"
"南宋的窑场。"顾昭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只青瓷瓶...是他拼了命要烧出来的。"他看向角落用红绸盖着的锦盒，那里面装着他修复了三个月的青瓷瓶，"难怪补胎时总觉得胎土里有股倔劲，原来它的诞生就带着血。"
韩九爷摸着下巴笑："小顾，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神了。"他起身时木椅发出吱呀声，"不过我得走了，明儿还要去沈主任那儿坐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顾昭，"那青瓷瓶...镇馆之宝评选的关键，你可得当心点。"
门"吱呀"一声合上，韩九爷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绾望着那扇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那是苏家世代传的守灵人信物。"昭哥，"她转身时眼底凝着层霜，"韩九这个人，我总觉得他最近太热心了。"
顾昭没接话。
他走到锦盒前，掀开红绸。
青瓷瓶在暖光灯下泛着温润的鸭蛋青，瓶颈处他亲手补上的釉色与原胎几乎看不出色差。
可当他调动点化之力时，瓶身灵脉里突然窜过一丝滞涩——像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块暗礁。
"有问题。"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苏绾立刻凑近："怎么了？"
顾昭的指尖悬在瓶身半寸处，灵力如蛛网般铺开。
他能清晰感知到，瓶体内部有团暗褐色的东西黏在灵脉上，像块腐肉。"灵污符？"他想起师父笔记里提过的邪术，"有人在它灵性复苏前动了手脚。"
柳如烟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她抱着本泛黄的《守灵秘录》冲进来："查到了！
灵污符用尸油混着邪念烧的纸灰，专门用来污染器魂。"她翻开书指给苏绾看，"要是在评选时爆发，器魂会失控，轻则攻击修复者，重则..."
"重则让人以为是我修复不当。"顾昭接口，目光落在青瓷瓶上，"他们不是想毁我，是怕活文物的理念被认可。"他突然笑了，"沈主任说明天评选要请陈教授当评委，看来有人急了。"
赵铁山"砰"地捶了下桌子，震得茶盏跳起来："这帮老东西！
上回我修的铜爵被他们说成'破坏文物原样'，现在又玩阴的！"他抓起桌上的扳手就要往外走，"我去韩九那老狐狸的当铺砸了——"
"铁山哥！"柳如烟赶紧拽住他胳膊，"现在闹起来正好中他们下怀。"她转头看向顾昭，"昭哥，你打算怎么办？"
顾昭伸手按住青瓷瓶，指腹能感觉到瓶身微微发烫。"灵封净化。"他说，"今晚我来做。"
苏绾的瞳孔骤缩："你知道风险的！
灵封净化需要修复者用灵力引导器魂自净，稍有差池..."
"我知道。"顾昭打断她，"但明天评选时，它必须以最干净的状态出现。"他看向窗外，藏渊市的夜色正漫进来，修复室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影子，"活文物不是邪术，是让真相说话。"
深夜的修复室只开着一盏聚光灯，冷白色的光打在青瓷瓶上。
顾昭脱了外套，挽起的衬衫袖口露出紧实的小臂。
他深吸三口气，指尖轻轻按在瓶底——那是灵脉最薄弱的地方。
点化之力如温泉般涌出。
青瓷瓶表面浮起幽蓝色光纹，像活过来的藤蔓沿着瓶颈向上攀爬。
顾昭能感觉到，那团暗褐色的灵污符在灵力冲击下逐渐松动，器魂的呜咽声从瓶底传来，带着被污染的痛楚。
"别怕。"他低声说，"我带你回家。"
光纹突然变得急促，青瓷瓶开始震动。
顾昭额角渗出冷汗，灵力如潮水般翻涌。
就在灵污符即将被完全剥离的瞬间，瓶身猛地一颤，一团漆黑如墨的气体从瓶口喷涌而出！
顾昭瞳孔一缩。
那黑气里裹着细碎的血珠，还带着腐肉般的腥气。
他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按住瓶口，灵力疯狂涌动试图镇压。
可黑气像有生命般钻进他的指缝，顺着胳膊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昭哥！"
苏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但顾昭听不清了。
他能听见的只有青瓷瓶里的呜咽，还有自己剧烈的心跳——韩九的动作，比他预想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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