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界的扭曲来得毫无预兆。
顾昭的指尖刚触到魂匣裂缝，整个人就像被无形巨手攥住后狠狠甩进漩涡，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柳妃的手死死扣住他手腕，温热的触感混着镜界崩裂时刺耳的嗡鸣，在他耳畔炸开："昭郎，抓紧我！"
等视线重新聚焦，顾昭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悬浮着无数镜面碎片的虚空里。
每块碎镜都泛着幽蓝微光，有的映着青衫道士在古松下刻碑，有的晃动着血光里持剑的守灵人，最让他呼吸一滞的那片，正清晰映出玉衡轩修复室——三年前暴雨夜的场景。
"师父......"他脱口而出。
那天他被雷声惊醒，迷迷糊糊摸到修复室门口，正撞见师父背对他跪在地上，青铜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底部"囚"字被擦得发亮。
此刻镜中画面却多了个玄衣人，他手中握着半块残玉，和顾昭修复过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别靠近！"柳妃突然拽住他胳膊。
顾昭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抬脚，离那片映着暴雨夜的镜子只剩三步。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泛起涟漪，玄衣人从镜中跨出，手中残玉化作青锋直刺他咽喉。
顾昭本能地旋身闪避，后背却重重撞在另一块镜面上。
那面镜子里的画面瞬间活了——梳着双鬟的小宫女举着铜盆砸来，陶片割破他手背，血珠溅在镜面上，镜中景象突然扭曲成獠牙恶鬼。
"这些不是幻象！"顾昭抹了把脸上的血，镜灵金芒从指尖窜出凝成短刃。
他劈向玄衣人，刀刃却像砍在水里，对方身影散作光点，下一秒又从背后袭来。
柳妃的袖中飞出半枚唐代银簪，在两人之间划出屏障："他们是历代守匣人的执念！
我在执念之门见过这种灵体，他们困在这里太久，连自己都忘了守护的初衷......"
"啪。"
一声木杖叩地的轻响盖过所有杂音。
顾昭转头，哑僧不知何时站在十步外，青灰僧袍被无形气流掀起，额间朱砂印在镜光里忽明忽暗。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杖头的青铜铃铛："你看到的，不是过去。"
"是你心中的恐惧。"
最后四个字像重锤敲在顾昭心口。
他忽然注意到，那个举铜盆的小宫女眼眶泛着红，挥剑的守灵人眼角有泪，连玄衣人刺来的青锋，剑尖都在微微发抖——他们的攻击里，藏着近乎哀求的颤抖。
"顾昭。"
阴鸷的声音从头顶压下。
影无尘踏着悬浮的镜面碎片而来，玄色大氅翻卷如墨云，手中残片正与魂匣裂缝里的幽光共鸣，"你若执意相信这些死人的执念，便不配继承这把钥匙。"
话音未落，顾昭脚边的镜面突然炸裂。
他旋身避开飞溅的碎片，却见影无尘的残片正渗出黑雾，所过之处镜中影像纷纷扭曲成青面獠牙的凶物。
柳妃的银簪屏障被撕开一道缺口，一只由碎镜组成的鬼手掐住顾昭脖颈，冷得他脊椎发颤。
"灵识共鸣！"柳妃突然抓住他手腕，温热的灵识如溪流注入他识海，"我在执念之门见过你修复古物时的样子，你的灵识里有光！"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修复那半块残玉时，灵脉在眼前流动如活物；想起第一次用点化能力唤醒宋代瓷枕时，枕上稚子扑蝶的画面在他掌心流转；想起师父摸着他的头说"古物等的不是修复，是懂它的人"。
意识突然被拽入另一重空间。
这里没有镜光，只有松烟墨的香气。
白墙下的案几上，一幅未完成的青绿山水正在晕染，执笔的老画工咳得浑身发颤，左手死死攥着半块破碎的端砚。
顾昭看清他胸前的工牌——"宣和画院 李守真"。
"要...刻进画里..."李守真的血滴在画卷上，他蘸着自己的血继续勾勒，"笔法...墨韵...等个懂的人...不是那些...要它镇凶的..."
"您在等谁？"顾昭脱口问。
老画工的手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转向他。
顾昭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他瞳孔里，带着修复古物时才有的灼热光芒。
"等你。"
意识如潮水退去时，顾昭听见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睁开眼，发现所有镜中影像都静了下来。
玄衣人收了青锋，小宫女擦着眼泪把铜盆放回镜中，守灵人将剑插入地面，剑刃没入的瞬间，镜面上浮起金色纹路——是他修复古物时见过的灵脉。
"修复不仅是技艺。"顾昭抹掉嘴角的血，抬头看向影无尘，"是让古物记得自己为何存在。"
他摊开手，掌心浮现金色灵纹。
镜界里所有悬浮的镜面突然开始旋转，灵脉如金丝穿珠般将它们串联。
影无尘的残片黑雾被冲散，他瞳孔骤缩后退半步，却见顾昭指尖的灵纹正与魂匣裂缝里的幽光共鸣，原本混乱的镜界开始以顾昭为中心重构。
"你以为我怕真相？"顾昭的声音混着镜灵共鸣的嗡鸣，穿透整个虚空，"我只怕真相被你们掩埋。"
魂匣的裂缝突然剧烈震颤。
幽蓝光芒翻涌成漩涡，漩涡深处，一道身影正缓缓浮现。
他穿着顾昭熟悉的月白麻衫，袖口沾着未干的金漆——那是师父常穿的修复服，每次修复重要器物时，师父都会在袖口点上金漆，说"要让古物知道，修它的人带着诚意"。
镜界里所有镜面突然同时映出那道身影。
顾昭望着镜中模糊的面容，喉头发紧。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混着柳妃的轻唤，哑僧的佛号，还有影无尘突然变调的呼吸——
那身影的轮廓，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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