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匣流转的星芒渐次收敛时，顾昭掌心的温度正随着玉珏的平复而回落。
他望着影无尘踉跄撞在光雾墙上的身影，指腹轻轻摩挲过玉身新浮现的铭文——那是师父用灵识烙下的最后叮嘱，墨迹还带着温温的热意，像极了少年时师父握着他的手刻玉，掌心传来的温度。
"你以为赢了？"
嘶哑的嗓音像生锈的刀刃划过耳膜。
顾昭抬眼，正撞进影无尘发红的眼尾。
对方玄色衣摆碎成缕缕黑雾，露出的皮肤爬满青斑，却仍死死攥着半块残片，指节发白如骨。
"不过是替我打开'灵界之门'的钥匙。"影无尘嘴角扯出扭曲的笑，残片在他掌心渗出幽蓝荧光，"等那东西出来——"
话音未落，他突然扬手掷出残片。
顾昭瞳孔微缩。
灵识共鸣的感知网里，影无尘的情绪早如乱麻——焦躁盖过了所有，像被线牵着的提线木偶。
他早料到这一击，右手快速结出修复师特有的"灵维印"，魂匣内蛰伏的灵流应声而动。
金色丝线从玉珏中窜出，精准缠住残片。
顾昭手腕轻旋，那片带着恶意的残片便如被弹飞的石子，"啪"地撞回影无尘面门。
"嗤——"
残片炸裂的瞬间，黑血般的雾气喷涌而出。
老金粗重的呼吸在身后响起，顾昭甚至没来得及转头，便见一道黄符破空而来，精准裹住黑雾。
老金手掌结出古拙法印，符咒上"封"字金纹骤亮，黑雾被压缩成核桃大小的黑珠，"叮"地落进他掌心的青铜匣。
"灵噬源的碎片。"老金指腹擦过匣身刻纹，抬头时眼底翻涌着沉怒，"他们想借你的手，用魂匣的力量冲开封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顾昭手中的玉珏，"但你比那些老东西想得清醒——修复师的灵脉里，掺不得半分邪念。"
顾昭垂眸看向魂匣。
玉珏表面的星芒已褪至淡金，像师父常说的"古玉养久了，会把匠人的气血温成光"。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也是这样握着半块残玉对他说："小昭，修复古物不是补裂痕，是给那些被时光碾碎的魂，找个回家的路。"
此刻的清明来得突然。
他望着影无尘蜷缩在光雾墙下的身影，终于明白那些深夜里对着残瓷发呆的时光，那些磨坏的刻刀与熬干的墨汁，从来都不是为了成为什么"活文物修复师"。
是为了让每个被遗忘的灵魂，都能在他手里，重新触到人间的温度。
"修复之道，唯诚者通。"
顾昭轻声念出这句话时，魂匣突然轻颤。
玉身的铭文泛起微光，像师父在云端应了一声。
影无尘猛地抬头。
他青斑密布的脸上，疯狂与恐惧正激烈撕扯。
最后一丝黑雾从他衣摆消散时，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天衡塔下——你会看到真正的真相。"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如被风吹散的墨，眨眼间消失在光雾墙后。
顾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节无意识地扣紧魂匣。
老金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别追了，这地方的通道撑不了多久。"
"接下来，我该去哪？"顾昭转身，目光灼灼。
老金仰头望向光雾墙后的虚空。
那里有座青铜鼎的影子若隐若现，鼎身铭文泛着幽光，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向东方："看到那片翻涌的金光了吗？
穿过灵界通道，往东三十里——"
"是天衡塔的方向。"顾昭接话。
师父消散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天衡塔顶层的青铜鼎......"他握紧魂匣，玉珏贴着掌心的温度，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该走了。"老金扯了扯他衣袖。
顾昭这才注意到，四周的光雾正在迅速坍缩，通道边缘泛起细碎的银斑，像极了玉衡轩后院那口老井，月光落进去时的样子。
他最后看了眼光雾墙后那座青铜鼎的影子。
鼎身上的铭文突然清晰了一瞬，他看见"守灵"二字，笔画间凝着血锈般的暗红。
通道闭合的刹那，顾昭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魂匣。
不是恶意，是某种沉郁的、带着岁月重量的气息，像极了师父修复室里那本翻烂的《古玉图谱》，纸页间夹着的千年松脂香。
再睁眼时，顾昭发现自己站在玉衡轩的后堂。
熟悉的檀木香裹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案几上摆着他今早未完成的修复——半块宋代青釉瓷片，旁边是摊开的《陶说》，书页被风翻到"修瓷"那章，墨迹还新着。
窗外传来隔壁李叔的吆喝："昭小子！
你师父那盆养了二十年的素心兰，今儿可开了！"
顾昭低头。
掌心的魂匣不知何时变回半块残玉，表面的裂纹却淡了许多，像被时光温柔抚过。
他走到窗边，透过竹帘望去，院角那盆素心兰正抽出花箭，雪白的花苞上凝着晨露，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可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天衡塔的方向，青铜鼎的铭文，影无尘最后的话......
顾昭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兰叶。
叶尖的露水顺着指缝滑落，滴在残玉上，溅起细小的金光。
后堂的挂钟"当"地敲响。
顾昭转身走向案几，拿起刻刀。
刀身映出他的脸，眼底的热光比以往更盛——
这一次，他要亲手，把所有被掩埋的真相，都修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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