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的汉白玉地面震得顾昭膝盖发疼，血契在腕间烧出一道红痕，像根滚烫的银针直扎心口。
他仰头望着碑身上新浮现的"断契·重塑"四字，金纹如活物般沿着石纹游走，连指尖都能触到那股灼热的脉动——这是血契在共鸣，是银匣里那半块残玉在呼应。
"顾昭！"苏绾的手突然扣住他胳膊，带着冷汗的温度。
她另一只手攥着《苏氏家录》残卷，绢帛边角被指甲抠得发皱："刚才家录突然发烫，我翻到最后几页......"她喉结动了动，将残卷转过来，泛黄的绢帛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淡青小字，"断契重塑者，可重写灵契逻辑链。"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能看见苏绾眼尾泛红，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气浪扬起的石屑——她刚才扑过来护他时，后背蹭在崩裂的石柱上，此刻月白衫子正渗出淡淡血渍。
可她根本没在意自己，指尖死死压着那行字："他们篡改了盟约，你不能只破坏旧的！
得......"她声音发颤，"得留下新的规则，否则这些被解放的守灵人会像断线的风筝，被邪念反噬。"
石殿外传来云起护卫的呼喝，刀剑出鞘声混着脚步声逼近。
但顾昭的注意力全被苏绾眼底的急切拽住了——这个向来冷静的鉴定师，此刻像捧着易碎的瓷胎，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她举着盏明代青釉灯盏冲他冷笑"这修补痕迹比赝品还拙劣"，可现在她的手在抖，抖得残卷上的字都跟着晃。
"哑僧！"苏绾突然转头。
一直立在阴影里的哑僧终于动了。
他的铜铃本在掌心攥得发紧，此刻轻轻一摇，金波如涟漪荡开，裹住顾昭的脚踝。
顾昭只觉后颈一麻，意识突然被抽离身体——他看见自己的躯壳还倚在碑前，苏绾正解下外衫按在他后背的伤口上；而他的"另一个自己"飘在石殿穹顶下，眼前的景象变了：无数暗红丝线如蛛网般缠在石柱、梁木、甚至那些古灵幻影上，线头全部扎进誓约碑底部的裂痕里。
"灵控派的伪契。"哑僧的声音突然在意识里响起，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他们伪造守灵人祖训，用这些线控制了七成组织。"他的铜铃在意识里显形，金波扫过那些红丝，"你师父失踪前，曾在我这里寄存过半块魂匣。
他说......"
"他说'修复古物，其实是修复人心'。"顾昭接口。
意识里的他伸手触碰最近的红丝，指尖传来腐肉般的腥气——那是被邪念污染的契约。
他想起昨夜在玉衡轩，师父留下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断契非毁，乃还"，墨迹未干，像刚落下的。
苏绾的声音穿透意识层："顾昭，跟着血契的热意走！"
他低头，看见意识里的自己心口亮着团红光，正是血契的位置。
红光照到哪，那些暗红丝线就自动蜷成球，露出底下原本的青金色纹路——那是被覆盖的真正守灵人盟约。
顾昭突然笑了，笑声在意识空间里荡开："原来他们只是在真契约上刷了层毒漆。"
他抬起手，点化之力如活泉从指尖涌出。
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识层面使用能力，能清晰看见每根伪契的"灵脉"——那些扭曲的分叉、人为的死结、还有藏在结里的邪念种子。
他顺着灵脉溯源，先扯断最外围的丝线：某个正在挥刀的守灵人护卫突然顿住，刀当啷落地；再剥中间层的死结：石殿外传来惊呼，"周廉的人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不是毁灭，是净化。"顾昭喃喃。
他能感觉到现实中的身体在发烫，血契的红痕已经爬上小臂，苏绾按在他后背的手在用力，像怕他随时会碎成光尘。
但意识里的他越来越清醒，那些被解放的青金契约开始自动修复，像春草顶开冻土，沿着石殿的缝隙重新生长。
当最后一根伪契被剥离时，誓约碑突然发出刺目的金光。
顾昭的意识被猛地拽回身体，眼前金星乱冒，却看见碑身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古老、威严，带着千年风霜的声音震得石屑簌簌落下："断契重塑者，不可篡改命运。"
"我不是篡改。"顾昭抹了把嘴角的血，银匣在怀中烫得惊人。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塞给他的银匣，想起匣中半块残玉上模糊的"守"字，"是归还。
归还被你们偷走的，归还被污染的，归还......"他攥紧银匣，"归还每个守灵人自己的选择。"
银匣"咔"地弹开。
半块残玉浮起，与碑身上的金光相撞。
顾昭听见无数细响，像冰面开裂，像茧壳破碎。
石殿的穹顶开始崩裂，碎石砸在他肩头，苏绾扑过来用身体护着他，哑僧的铜铃在头顶炸响最后一声金波。
"轰——"
誓约碑轰然倒塌。
顾昭被气浪掀得撞在苏绾身上，两人一起摔在满地碎石里。
他望着漫天飞舞的契约碎片，红的、青的、金的，像下了场星雨。
有片青金色的碎片擦过他眼角，他尝到血的咸，却笑了——那些碎片里，他看见被解放的守灵人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看见某个护卫颤抖着捧起自己的刀，看见周廉瘫在角落，脸上的不可置信慢慢变成恐惧。
"师父，我做到了。"他对着漫天星雨轻声说。
苏绾的手在他后背收紧，他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混着石殿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但更远处，在漫天星雨的尽头，他看见另一块誓约碑的虚影悄然浮现。
那碑比眼前的更古老，更厚重，碑身上的文字泛着温润的玉色，像在等什么人，等一把能刻下新章的刀。
顾昭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望向那虚影。
血契的热意在血管里翻涌，他听见自己说："该刻新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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