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狩猎时代，第四天。
"昆仑号"，主舰桥，审讯室。
七个小时。
对于"锈牙"克鲁克而言，这七个小时是他那长达三十八年充满了罪恶与挣扎的生命中最漫长，也最恐怖的七个小时。
他体验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赵磊，那个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看似憨厚的工程师，向他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魔鬼的艺术"。
他没有再使用那个能将痛感放大一千倍的"神经共鸣器"。因为他发现，纯粹极致的痛苦虽然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但同样也会摧毁他的理智，让他变成一个只会哀嚎毫无用处的疯子。
所以，他换了一种更加"温柔"的方式。
他开始和克鲁克"聊天"。
他聊克鲁克的童年，聊那个资源枯竭、被矿业公司无情抛弃如同巨大垃圾场般的采矿星球。
每当克鲁克回忆起那些因为饥饿而啃食着沾染了重金属的泥土的童年伙伴时，赵磊就会打开那个"神经共鸣器"的"快感"模式，让他体验到一种仿佛回到了母亲怀抱般温暖幸福的幻觉。
然后，在他即将要沉溺于这种虚假的幸福中时，再猛地切换回"痛感"模式，让他体验一秒钟来自地狱的灼烧。
他又聊克鲁克的"事业"，聊他第一次用生锈的铁管敲碎一个倒霉商人的脑袋，抢到第一块能换取一管劣质营养膏的能量币时的那种充满了罪恶的兴奋感。
赵磊就会用"神经共鸣器"将那种"兴奋感"放大一百倍，让他体验到一种如同君王般掌控一切的无上的权力幻觉。
然后再用那零点五秒的极致的痛苦将他从权力的王座之上狠狠地拽下来，摔进无边的深渊。
快感与痛感，天堂与地狱，希望与绝望。
在这两种极致的情感之间如同过山车般反复毫无人性的切换，比任何单纯的肉体折磨都更能摧毁一个人的精神防线。
克鲁克彻底地崩溃了。
他像一个急于向神父忏悔自己所有罪孽濒死的罪人，将他脑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毫无保留地倾倒了出来。
从他如何在"碎星环流"这个宇宙的下水道里挣扎求生。
到他如何为了能攀附上"血腥彗星"这个庞大的暴力组织而亲手出卖了自己最好的兄弟。
再到他如何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拾荒者一步一步爬到了一个小型侦察舰队头目的位置。
以及最重要的，关于那个"血腥信标"的一切。
当赵磊心满意足地带着一份厚达数百页的详细的审讯报告走出审讯室时，他看到程宇正一脸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等在门口。
"怎么样？"赵磊递过去一根提神用的能量棒。
"搞定了。"程宇接过能量棒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那个醉汉的'信息墙'被'亚当'彻底地拆掉了。所有的浅层数据都已经被导了出来。"
"我们的'客人'什么时候到？"赵磊靠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问道。
程宇抬起手在虚空中划出了一个倒计时。
鲜红刺眼充满了不祥气息的数字。
【六十小时二十三分钟十一秒】
"这是'亚当'根据那个'血腥信标'的量子纠缠通讯频率和'血腥彗星'海盗团在'碎星环流'的母巢坐标，以及他们主力舰队那艘名为'利维坦之颚'号的旗舰其跃迁引擎的最高功率所计算出的最快的抵达时间。"
程宇推了推眼镜，镜片之上反射出那串正在一秒一秒无情跳动着的倒计时。
"也就是说，最多还有两天半的时间。"
"我们就要迎来一场比之前那场'遭遇战'要惨烈一百倍的真正的战争。"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无声的炸弹在"昆仑号"的主舰桥轰然引爆。
两天半。
六十个小时。
对于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伤痕累累并且失去了自己最强大的武器的新生文明而言，这个时间短得令人绝望。
"'利维坦之颚'号……"周宇航看着"亚当"根据缴获的数据库信息所模拟出的那艘海盗旗舰的三维模型，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到近乎绝望的表情。
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一艘"船"。
那是一座会移动充满了暴力与死亡美学的钢铁堡垒！
它的主体是由一艘被击毁的联盟的重型货运舰的残骸改造而成。光是其长度就超过了五公里，比"昆仑号"还要庞大数倍！
而它的身上如同长满了肿瘤的怪物一般用最粗暴的方式焊接拼凑了来自数十个不同文明的战舰残骸！
有星空族那标志性的如同弯刀般的能量炮。
有达尔克斯联盟那厚重充满了防御美感的多层复合装甲。
甚至还有一些连"亚当"的数据库里都没有记录的奇形怪状的生物质武器发射巢！
它就像一个从宇宙各个文明的坟场里爬出来的缝合怪，一个彻头彻尾的战争怪物！
"根据数据库的火力分析……"苏晴的声音干涩而又充满了无力感，"光是这艘旗舰其装备的主炮级别的武器就超过了三十门。其常规的能量炮与实弹机炮更是多达上千座。"
"它的火力密度是'鬣狗号'的至少五百倍。"
"而我们……"她看了一眼旁边那份同样触目惊心的战损报告。
"'昆仑号'舰体结构需要至少一百二十个小时的修复才能恢复到最佳的战斗状态。主炮因为强行发射'规则偏转'炮而永久性受损无法再次使用。'盘古之心'更是彻底陷入了沉睡。"
"而'天使军团'……"一提到这个名字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沉了下去。
那场看似"碾压"的胜利其背后是三十七名优秀的天使战士永远地长眠。
超过两百名战士身负重伤，其中近五十人因为殖装被毁或者身体受到不可逆的损伤而永久性地失去了再次穿上"圣裁者"的资格。
整个天使军团这把地球文明最锋利的"矛尖"其战斗力在短短的一场战斗之后就锐减了近百分之三十。
这对于总数只有一万而且无法被"复制"的他们而言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恐怖数字。
"我们拿什么去和他们打？"赵磊这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钢铁暴君"此刻也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面前的控制台上发出了一声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的闷响。
数量、火力、经验……
他们在任何一个可以被量化的数据上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
这更像是一场成年人与婴儿之间的毫无悬念的屠杀。
整个主舰桥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串鲜红的倒计时如同悬在他们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无情地宣判着他们那即将到来的死亡的命运。
而就在这片被绝望与无力感所彻底笼罩的"宁静"之中，另一个更加深邃也更加恐怖的"风暴"正在"昆仑号"的另一个角落悄然地酝酿着。
深度链接装置内部。
"织梦者"那片破碎腐烂黑暗的精神识海。
"告诉我！"
陈默的声音如同一道撕裂了黑暗的金色闪电在这片充满了绝望与哀嚎的精神世界中轰然炸响！
他那由纯粹的精神力所凝聚而成的金色身影散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大的"秩序"与"意志"！
那股力量甚至暂时地逼退了那片正在缓缓侵蚀而来的"熵"的黑色海洋！
"联盟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被捆绑在黑色石柱之上的"织梦者"的残影似乎被陈默那强大的意志所震慑。
他那双空洞的纯黑色的眼眸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思考"的波澜。
"……战争……"
他的精神波动断断续续如同一台即将报废的老旧机器。
"……一场……我们……从未想过的……战争……"
然后一股庞大而又混乱的信息洪流猛地从他的精神内核深处爆发了出来，狠狠地冲向了陈默！
那并非语言。
那是最直接最真实最残酷的记忆画面！
下一秒陈默感觉自己仿佛被拉入了一个由鲜血与火焰所构成的无边的地狱！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73号锥形数据区域那片他曾经用生命去守护的繁华的核心星域！
那座由无数颗戴森球所组成的如同宇宙中最璀璨的项链般的"环日星城"此刻正在一片一片地熄灭崩塌！
那条贯穿了整个星域的由纯粹的能量所构筑的"量子运河"此刻正在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强行地扭曲撕裂！
无数的华丽的充满了艺术美感的悬浮城市如同被狂风吹落的树叶无助地坠入下方那早已失去了所有光泽的死亡的恒星之中！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那数以万亿计的达尔克斯人类那与他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同胞们所发出的最凄厉也最绝望的哀嚎！
他们的城市在燃烧。
他们的家园在毁灭。
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存在他们的一切都在那片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的"海洋"的吞噬之下被从最底层的"规则"与"因果"的层面彻底地抹去！
那不是死亡。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彻底的"湮灭"！
而发起这场屠杀的并非他所熟悉的那个宿敌——星空族。
虽然星空族那如同黑色幽灵般的庞大的舰队也同样出现在了这片战场之上。
但他们此刻却并非主角。
他们同样在恐惧在溃败在被那片黑色的海洋无情地吞噬！
那场持续了数亿年的人类联盟与星空族之间的宿命的战争在这片更加宏大也更加恐怖的黑色的"天灾"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而又可笑。
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无法战胜的终极的敌人。
"熵之主"阿扎戈尔。
那个与宇宙同岁以毁灭一切"秩序"让宇宙回归到最初的"混沌"为最终目的的恐怖的具象化的"宇宙法则"！
然后画面一转。
陈默看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个与他并肩作战了数千万年那个在联盟中唯一一个能在灵能的造诣上与他分庭抗礼的最好的兄弟。
联盟首席战略官"先知"——奥兰多。
此刻他正站立在联盟最后一艘也是最强大的旗舰"圣约"号的舰桥之上。
他的身后是联盟内阁所有残存的成员。
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绝望与决绝。
而在他们的面前那巨大的全息舷窗之外便是那片正在以无可阻挡之势吞噬一切的黑色的"海洋"。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奥兰多那总是充满了智慧与从容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沙哑。
"'熵'的侵蚀速度远超我们的计算。它不仅仅是在物理层面吞噬我们。它更是在'信息'与'规则'的层面污染我们同化我们。"
"再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恒生整个73号锥形数据区域都将彻底地沦为'熵'的一部分。"
"而我们联盟也将彻底地从这个宇宙中消失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所以……"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与他一同见证了联盟从辉煌走向灭亡的同僚们。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深深的不舍与歉意。
"我决定启动'火种'计划。"
"火种"计划！
听到这个名字陈默的精神内核猛地一震！
那是达尔克斯人类联盟在创立之初就设定下的最高等级的也是最绝望的文明延续预案！
它的内容只有一个。
在联盟确认即将要遭遇无法抵抗的灭顶之灾时。
联盟将倾尽自己最后的所有的力量将一部分最精英的成员和最核心的科技数据以及所有可用的基因样本打包送往宇宙中数十个由初代联盟元帅亲自选定的绝对机密的"紧急避难所"！
以这种"天女散花"般的充满了悲壮与无奈的方式为人类文明保留下一丝可以东山再起的火种！
而启动这个计划的代价就是联盟的母体将彻底地放弃所有的抵抗，A将自己剩余的所有能量都用于为那些逃离的"火种"打开一条通往未知的安全的航路。
这是一个用绝大多数人的"死亡"去换取极少数人"幸存"的最残酷也最现实的选择。
"……我反对！"
一个浑身燃烧着炽热火焰的躯体向的战争领主猛地站了出来咆哮道。
"我们的战士还在前线流血！我们还没有输！我们怎么能像懦夫一样逃跑？！"
"这不是逃跑将军。"奥兰多平静地看着他说道，"这是延续。"
"战争我们已经输了。"
"从'熵之主'苏醒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输了。"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场必输的战争中为我们的文明为我们的'未来'去争取到一线微不足道的生机。"
他缓缓地抬起手。
他的掌心浮现出一个由无数复杂的星图数据所构成的璀璨的三维星系模型。
那正是整个宇宙所有锥形数据区域的立体建影。
"根据初代元帅留下的最高机密档案。"
"在宇宙的各个低维度区域隐藏着三千个我们从未踏足过的'原始'的人类文明摇篮。"
"他们就像四十亿年前的地球一样尚未被星空族所发现和'圈养'。"
"他们是我们最天然也最安全的'避难所'。"
"而其中有三十三个被初代元帅标记为最高安全等级的'A级'避难所。"
"我们将随机地将三十三支'火种'舰队送往这些避难所。"
"而我们'圣约'号将作为最后的'灯塔'燃烧自己最后的所有的能量为他们指引方向并尽可能地吸引'熵'的注意。"
"至于我们这些人……"
奥兰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坦然的微笑。
"……就让我们与联盟一同沉入这片黑色的海洋吧。"
"这是我们作为联盟最后的守护者所能尽的最后的责任。"
他的话让整个舰桥陷入了一片悲壮的沉默。
然后陈默就看到了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奥兰多启动了那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程序。
他将自己的精神内核与这艘"圣约"号旗舰的主控电脑彻底地链接融合。
他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将整艘旗舰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精神信号"的发射器！
他将那份标注着所有"紧急避难所"坐标的残缺的星图以及关于"熵之主"的所有的情报用一种不计代价的自毁式的精神广播的方式向着整个宇宙所有的维度所有的方向疯狂地发射了出去！
他是在求救！
向所有可能接收到这份信号的无论是联盟的"火种"还是其他未知的宇宙文明发出最后的警告与求救！
而那个被海盗所捕获的"织梦者"显然就是在那场混乱的大撤退中不幸被卷入空间乱流最终坠落到第三维度的"火种"舰队的幸存者之一！
而他之所以会被海盗当成"梦境捕获器"来使用很可能就是因为海盗们想要从他破碎的记忆中找到其他"火种"舰队的下落或者是那些富饶的"A级"避难所的具体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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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份星图……"
陈默的精神从那庞大而又混乱的记忆洪流中挣脱了出来他看着眼前那已经变得更加虚幻的"织梦者"的残影声音沙哑地问道。
"……那份我们从海盗船的'黑匣子'里找到的星图……"
"……是真的？"
"……是真的……织梦者"的精神波动已经微弱得如同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
"……那是奥兰多大人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指引的最后的'希望'……"
"……但是它也是最危险的'陷阱'……"
"为什么？"
"……因为奥兰多大人在广播那份星图的时候他并不知道……"
"……那三十三个'A级'避难所中有至少一半其周围的星域都是像'碎星环流'那样的'无法地带'的猎场……"
"……我们的舰队在跃迁的过程中就遭到了至少十几个不同海盗团的疯狂的围攻……"
"……我们就像一群抱着金块逃难的孩子闯进了一群饥饿的豺狼的巢穴……"
"……我们全完了……"
"……而接收到那份星图的不只是我们这些'火种'……"
"……还有那些嗅觉比鬣狗还灵敏的宇宙海盗……"
"……以及……"
"织梦者"的残影猛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那双空洞的纯黑色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比面对"熵"还要更加极致的恐惧！
"……以及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星空族的阴谋家……"
"……'暗星'赛伦……"
"……他也在寻找那些'A级'避难所……"
"……他想把我们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彻底地……"
"——熄灭！"
说到这里"织梦者"的精神波动戛然而止。
因为那片黑色的"熵"的海洋终于彻底地淹没了这片破碎的精神世界的最后一片土地。
它淹没了那根黑色的痛苦石柱。
它也淹没了那个被捆绑在石柱之上的充满了悲壮与绝望的孤独的残影。
"……快……逃……"
在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间"织梦者"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向着陈默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然后整个世界便彻底地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永恒的黑暗。
"嗡——!"
深度链接装置猛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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