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那一点点不甘和怅惘都压回心底，目光重新聚焦在王户生身上。
她决定再最后确认一次，也是给自己一个彻底放下的理由。
她向前微踏半步，声音比方才更轻柔了几分，却清晰地传入王户生和台下前几排人的耳中：
“王公子，承蒙不弃，愿接受春芽所有条件。
只是，春芽尚有一事需提前言明，以免日后公子心中有芥蒂。”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春芽并非生来便是李家姑娘。
此前……曾是林府的一名丫鬟，如今虽受皇恩得了“嘉禾乡君”殊荣，但终究有此过往。
不知这样的过往，公子与家中尊长，果真能坦然接受，不觉有失门楣吗？”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条件都更现实，更尖锐地直指世情俗见。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着王户生的回答。
这不仅是问王户生，几乎是在问这在场所有看客的世俗观念。
林景瑜一听这话，像是又被戳到了痛处，忍不住又嚷嚷：
“现在知道提这茬了？早干嘛了……”
话没说完，被他身边的何信死死拉住，低声再次劝道：
“小公子！慎言！这事关乎林家的体面啊！”
林景瑜一愣，这才想起春芽曾经的“林府丫鬟”身份与他林家有关联。
闹大了自家脸上也无光，只得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脸憋得通红。
茶楼上的秦婉清却看得津津有味，笑道：“这下问到根子上了！
我倒要看看这穷书生怎么接这话！
难不成真能不介意捡林大公子的……”
她顿了顿，没把“不要的人”几个字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姐妹们都心照不宣地用手帕掩唇轻笑。
王户生闻言，脸上并无惊诧之色，似乎对此早有耳闻或有所预料。
他并没有立刻慷慨陈词，而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方才拱手，态度依旧诚恳，语气平和而坚定：
“乡君坦诚相告，户生深感倾佩。
乡君所言过往，户生此前确有听闻一二。
然，户生窃以为，人之贵重，在于品性、心智，而非出身门第。
乡君曾在高门侍奉，非但未见困顿之气，反淬炼出如此见识与气度，更显难能可贵。
李家老爷夫人仁善，识得明珠，收为义女，正可见乡君之不凡。”
他稍作停顿，目光更加坦荡：“至于门楣之见，户生家中并非钟鸣鼎食之家，父母皆是明理之人，常教导子女重德重行。
况得知乡君品性高洁，且得李家如此看重，欢喜尚且不及，断无轻视之理。
再者，”他语气稍显赧然，却更显真诚，
“户生如今不过一介白丁，功名未就，能与乡君结缘，实乃户生之幸，岂有因过往而嫌弃之理？
日后，唯有敬重爱惜，唯恐做得不够好，让乡君失望。”
台下不少原本看热闹的百姓，都忍不住微微点头。
觉得这书生虽穷，却是个明事理、有担当的。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既表达了对乡君的珍惜与尊重，也摆明了他自己的处境和态度。
没有丝毫浮夸的承诺，却比任何誓言都显得真实可靠。
就连一直捣乱的林景瑜，此刻也哑口无言，只是愤愤地摇着扇子，找不到话来反驳。
而茶楼上的秦婉清，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似乎没料到这穷书生竟能说出这样一番不失风骨的话来，让她想看的笑话没能看成。
只得冷哼一声：“倒是挺会装模作样！”
春芽静静地听着，面纱遮掩了她细微动容的神情。
她那双露在外面的明亮眼眸，微微弯了起来，漾开了一丝笑意和释然。
或许，这样的缘分，虽无惊涛骇浪般的激情，却有着细水长流的安稳与真诚。
她似乎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她面向王户生，缓缓开口：“王公子之言，春芽感受到了真心。
既然如此，王公子，以后余生……”
“春芽姐！大公子来了！”
一声压抑了许久、带着哭腔的惊喜尖叫声骤然响起！
是兰香！
她在春芽追问王户生时，就焦急的踮起脚往街口张望。
大公子你快来呀！
看样子，春芽姐就要选他了！
大公子你在哪儿？
快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就在春芽下决心说最后的话时，兰香看到了！
一匹快马自街口飞奔而来！
万分惊喜的她，本能脱口而出“春芽姐！大公子来了！”
其实，她都没看清那骑马的人是谁，只觉得背影有点熟悉。
肯定是大公子！
她本能的就喊出来了。
春芽那句“以后余生”之后的话语，生生断在了半空中。
她只觉得心头猛地一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剧烈的悸动。
那熟悉的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刚刚试图锁上的情感闸门。
她几乎是本能地，倏然转向街口的方向，惊诧的目光穿透人群，急切地投向街口处。
台上的李安和张氏一起猛地站起身！
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齐齐望向那个方向。
台下，对面茶楼，树上，所有看热闹围观的人，仿佛都被同一根线牵引，哗啦啦地全部扭过头，好奇、探究、兴奋的目光聚焦于那一点。
原本喧闹的招亲场面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马蹄疾驰而来的“哒哒”声，由远及近，清晰得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如离弦之箭般从街口冲来！
马背上，一道熟悉的身影伏低着，青玉色的衣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马上之人策马飞奔，街上零星的行人慌忙避让，为他让出一条直通擂台前方的通道。
马蹄声如擂鼓，敲碎了所有的猜测和等待。
转眼间，骏马已奔至台前。
骑马之人猛地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稳稳停住。
扬起的微尘中，众人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剑眉星目，俊朗非凡，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疲惫，以及那双星眸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焦灼忧虑。
不是林景衡又是谁？！
“真是林大公子！”
“他可是新晋的探花郎！林景衡林大公子！”
“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这下要有好戏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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