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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夜读 一
    又是那个声音。

    黏腻,低哑,像含着一口浓痰在念什么晦涩的古文,断断续续,却执着地穿透304宿舍老旧的木门,钻进耳朵里。

    已经第七天了。

    每晚准时凌晨一点响起,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回荡,直到天色将明未明时才悄然消失。

    第一晚,对门宿舍的王鹏还骂骂咧咧地踹开门吼过一嗓子:“谁啊!大半夜的念个屁!”那声音停顿了大概有三秒,然后,以一种更清晰、更贴近门板的音量,继续响起。王鹏后来再没出过声,第二天就苍白着脸申请了换宿,据说理由是神经衰弱,但没人再见过他。

    于是这成了我们这层楼心照不宣的秘密和禁忌。

    熄灯后,没人敢踏出宿舍半步,各自用被子蒙住头,或用耳机堵住耳朵,试图隔绝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诵读。

    管理员上来查过两次,都说走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可声音依旧夜夜准时降临。

    今晚,它停了。

    不是在念完一个段落后的自然停顿,而是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骤然地、突兀地,断了。

    死寂。

    比那恼人的诵读声更让人窒息的死寂,瞬间攫住了我。

    连窗外惯常的风声虫鸣都消失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撞得耳膜生疼。

    我维持着侧躺面朝门口的姿势,一动不敢动,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

    之前不是没好奇过。

    好几次,那声音响得人烦躁不堪时,我也曾生出过从门缝里看一眼的冲动,但都被王鹏那晚的下场和源于本能的恐惧压了下去。

    可今晚,这诡异的寂静像一只无形的手,推搡着我。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

    动作极缓地,像拆解一枚炸弹,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步一步,挪到门边。

    老式的木门,门板与地板之间有一道不算窄的缝隙。

    平时塞小广告的常利用它,此刻成了我窥探外界的唯一窗口。

    我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单膝跪地,将左眼小心翼翼地凑近那条缝隙。

    走廊的声控灯没亮,只有远处安全出口幽绿的指示牌,提供着一点微弱的光源。

    光线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深邃,空洞。

    看见了。

    在走廊的尽头,背对着我,坐着一个身影。

    看身形像个男学生,穿着普通的深色衣服,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看不清具体,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块状轮廓。

    他不动,也不出声,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我屏住呼吸,眼睛瞪得酸涩,不敢眨动。

    他到底在干什么?刚才的声音是他发出的吗?现在为什么停了?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开始模糊,准备稍稍退开时——

    那个背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只是肩膀似乎不再那么紧绷,头颅依旧低垂。

    然后,一个声音,贴着我俯身向下的左耳耳廓,清晰地响了起来。

    没有经过空气传播,没有由远及近的过程,就像是有人同样趴在地上,嘴唇紧贴着门缝的另一边,对着我的耳朵眼在说话。

    气息冰冷,带着一种陈腐的纸页味道。

    “同学,”

    他轻声问,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能借我点灯光吗?”

    轰的一声,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血液直冲头顶,又瞬间冻结!

    他明明还在走廊尽头背对着我坐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声音贴在我耳边?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如铁,脖子像是被水泥浇筑,根本无法转动。

    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我,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

    不能转头,不能回头。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啸。

    可眼角的余光,在我完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地向左侧——也就是我刚才俯身时,左耳对应的门缝后方——瞥去。

    视线首先捕捉到的,是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就虚悬在我耳边不到一寸的空气里,指节修长,却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

    那只手,捧着一本摊开的“书”。

    而那本书的封皮……

    粗糙的,带着毛孔纹理的,甚至能看清一些细小的汗毛和血管脉络的皮肤的质感。

    那“封皮”上,有眉毛,有紧闭的双眼,有鼻梁的轮廓,有失血的、微微张开的嘴唇——

    那是我的脸!

    每一个细节,每一处特征,都和我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本“书”,是用我的脸皮做成的。

    “啊——!!!”

    积攒到顶点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化作一声凄厉扭曲、不似人声的尖叫,在304宿舍死寂的空气里,猛地炸开。

    我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质床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条门缝,仿佛那里会有什么东西钻进来。

    门外,走廊尽头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开始动了。

    他不是站起来,转身,而是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极其别扭的姿势,关节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脆响,整个身体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了过来。

    幽绿的安全出口灯光,勉强照亮了他的正面。

    没有五官。

    本该是脸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平滑的,没有任何起伏的皮肤组织。

    而在他转身的过程中,那只悬在我耳边的、捧着“书”的苍白的手,连同那本印着我脸庞的恐怖书册,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了。

    不,不是消散。

    是…回收。

    它们化作一缕淡淡的黑气,倏地一下,被吸回了那个转过身来的、无面身影的体内。

    他“站”在那里,用那张空无一物的“脸”,“看”着我所在的方向。

    然后,他抬起了那只刚刚还捧着书的手,朝着我,轻轻地,勾了勾食指。

    同时,那个冰冷的、贴耳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脑颅内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疯狂的笑意。

    “光线不够。”

    “看来,得再借一页。”

    我瘫坐在床脚,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淹没了我,几乎要让我窒息。

    我想动,想逃,可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而缓慢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尖上。

    门,没有锁。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