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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从北朝鲜归来的人
    夜风里,老全叔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像是把村口的寂静撕开了一道口子。

    “鬼!”

    这个字眼,让朴在奎身边的女人吓得浑身一抖,更加用力地扶住摇摇欲坠的男人。

    陆峰没有丝毫迟疑,大步上前。

    他从惊魂未定的女人手里,稳稳地接过了朴在奎的胳膊,将人架住。

    入手的分量很轻,隔着破烂的衣衫,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的轮廓。这人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这个名字在陆峰的记忆中有些模糊,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志愿军英雄。

    前世身为军人的记忆,与这一世父亲牺牲在朝鲜的背景重叠,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和亲近感,在他心头涌起。

    “全叔,您认识?”陆峰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恐慌。

    老全叔哆嗦着嘴唇,指着朴在奎,又指了指自己,话都说不利索:“他……他是在奎啊!朴在奎!我看着他长大的!可……可他五年前就没了啊!”

    朴在奎靠在陆峰身上,剧烈地喘息着,似乎想开口解释,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先救人,有什么话,等他缓过气再说。”陆峰打断了老全叔的混乱思绪,“他家在哪?”

    “他家哪还能住,他姐……对,他姐家!”老全叔连忙在前面带路。

    靠山屯的夜晚,狗吠声此起彼伏。

    陆峰背着朴在奎,赶到了他姐姐家。

    当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敲开,当屋里的女人举着煤油灯,看清门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一声压抑不住的哭喊彻底划破了夜空。

    姐弟俩死死抱在一起,从嚎啕大哭到泣不成声。

    朴在奎的姐姐,一个同样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的农村妇女,抱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弟弟,仿佛要把这五年来的思念和悲痛全都哭出来。

    屋子里,哭声震天。

    陆峰和老全叔没有进去打扰这份迟到了五年的重逢,悄悄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月光下,两人往回走。

    “全叔,”陆峰走在泥土路上,开口问道,“您刚才说……部队当年确实来信说朴叔牺牲了?”

    “那还能有假?”老全叔的语气非常肯定,“白纸黑字的信,公社盖着大红章呢!上头的人亲自送来的,全村人都知道。先是给了抚恤粮,后来政策改了,又换成了抚恤金。他姐家,月月都去公社领着呢!”

    老全叔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了陆峰一眼。

    “诶?说起来,你爹的抚恤金,不也一直发着呢吗?”

    陆峰的眼神暗了一下,脑中搜索了一下记忆,应道:“我爹牺牲后,抚恤金挂在我爷名下,估摸着一直被我二叔他们领走了。”

    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随即追问:“那您知道我父亲和朴叔,当年是一个部队的吗?”

    “这个可真不知道。”老全叔摇了摇头,“那时候部队番号都是大秘密,谁敢乱打听。再说了,你爹是在上甘岭没的,在奎这孩子当初在哪,信上也没细说。等明天吧,等在奎缓过来了,你再去问问看。”

    陆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夜色深沉,他心里的疑云,却比这夜色还要浓重。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陆峰走出屋子,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岚。

    她已经穿上了姜淑云昨晚连夜赶制出来的一双新布鞋。

    只是,她似乎很不习惯这种柔软又厚实的鞋底,正像一只第一次踩上雪地的好奇小猫,笨拙地踮着脚尖,又缓缓落下,变换着身体的重心。

    她眉头微微蹙着,一脸认真地感受着脚下这种全新的、被包裹的感觉。

    看到陆峰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了动作,直直地站在那里。

    陆峰走到她跟前,看着她脚上那双大小正合适的鞋,脸上露出了笑意。

    “挺合脚的,我妈的手艺就是好。”

    岚低下头,看着脚上的新鞋,又抬起头看了看陆峰,轻轻“嗯”了一声。

    陆峰看见她的唇角,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上午,陆峰拎着一块肉和两条鱼,去了朴在奎的姐姐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

    英雄归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靠山屯。

    屋子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一个个都用看稀奇的眼神,围着那个靠坐在炕上的男人。

    朴在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头比昨晚好了太多。

    在众人的环绕和追问下,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战争胜利了,你都没回来?”一个村民问出了大家最好奇的问题。

    “我所属四野的朝鲜族师,是第一批入朝的。”

    “战争胜利后,因为咱们朝鲜族和北朝鲜语言相通,很多和我一样的朝鲜族士兵,就都被留在北朝鲜,支援他们的战后建设了。”

    “我因为有战功,身上还有9枚未取出的单片,所以被安排在被服厂做厂长。还取了老婆。”说着他看先自己的妻子。

    “五年了,我想活着再见我姐一面,所以偷偷过了江穿林子回来的,整整五天五夜。”他低下了头,因为私自回来有些惭愧。

    接着,他讲到惨烈的金城战役,炮火把山头都犁平了,阵地上最后只剩下他和几个伤员。

    讲到自己被炮弹的冲击波震晕过去,醒来时,已经被当成尸体,扔上了往后方拉的运尸车。

    车上,一层叠着一层,都是他熟悉的、牺牲了的战友。

    他讲到自己当时浑身是伤,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拉向不知名的深坑,以为这次死定了。又昏死了过去。

    就在那个时候,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硬是把他从那一堆冰冷的尸体里,给刨了出来。

    一个性急的村民忍不住插话:“你战友都没了,是谁救了你啊?”

    朴在奎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劫后余生、混杂着深深感激与怀念的光。

    “说来也巧,正是咱们村的!陆卫国,陆大哥!”

    “当时要不是陆哥把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我现在早就烂在北朝鲜了!”

    话音刚落,他急切地环顾四周,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问道:“陆哥现在在哪?他胜利后回来过吗?我得当面给他磕个头!”

    “……”

    一句话,让满屋子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沉默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尴尬又复杂。

    炕沿边坐着的老全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在奎啊……”

    “卫国他……牺牲了。”

    朴在奎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怔在那里,眼神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老全叔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一直站着旁边的陆峰,轻声说:“别难受了,这是卫国的小子,陆峰,就昨晚背你回来的那个。”

    朴在奎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陆峰。

    他看着那张与记忆中陆卫国有七分相似的年轻面孔,嘴唇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猛地从炕上撑起身,不顾仍有些虚弱的身体,一把将陆峰拽到跟前。

    他用一种看待亲侄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陆峰,然后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在众人惊叹于朴在奎传奇经历的时候,陆峰却从刚才他和他妻子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深藏的忧虑。

    他们是“私自归国”,没有身份证明,就是黑户。

    陆峰轻轻拍了拍朴在奎的后背,扶着他重新坐好,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

    “朴叔,您为国家流过血,国家不能让鹰雄寒心。”

    “您的身份问题,交给我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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