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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凤阙初开,梅影何栖
    除夕宫宴上那一曲《梅梢月》,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余波在年节期间持续荡漾。崔芷柔这个名字,连同她那清冷孤绝的琴音,迅速成为长安权贵圈中私下议论的焦点。陛下对她非同寻常的“赏识”,已不再是秘密。

    然而,宫宴过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李恪并未再有其他特殊表示,崔芷柔也依旧每日往返于尚宫局书库,将自己埋首于故纸堆中,仿佛那夜的独奏只是一场幻梦。只是,投向她的目光,愈发复杂难辨。有好奇,有探究,有隐晦的讨好,更有难以忽视的……忌惮与敌意。

    苏德妃称病,连续数日未出寝宫。其他几位育有皇子的妃嫔,也愈发沉默。后宫之中,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在悄然弥漫。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宫中依例取消宵禁,设灯市与民同乐。李恪登临宫墙,与民共赏灯火,展现新君与民同乐的胸怀。是夜,长安城火树银花,亮如白昼,欢呼声震天动地。

    就在这普天同庆的喧嚣之中,一道来自中书省的奏疏,在节后被悄然送至紫宸殿御案。奏疏并非紧急军情,也非重大政务,内容却足以让李恪眉头紧锁——以长孙无忌、房玄龄为首的数位重臣,联名上奏,以“中宫不宜久虚,国本当早定”为由,恳请陛下下旨选秀,充实后宫,择贤德者立后,以安社稷民心。

    奏疏写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字字句句皆是为国考量。但李恪心知肚明,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为国考量”。长孙无忌是他的舅父,亦是关陇集团如今在朝中的代表人物,其家族中适龄待选的女子不止一人。房玄龄等文臣,亦各有考量。这封奏疏,是试探,是推动,更是各方势力在新朝格局下,对后宫乃至未来储君之位的一次提前布局。

    他将奏疏搁在一边,没有立刻批复。目光再次落在那盆罗汉松上,松针苍翠,根骨嶙峋,仿佛在无声地询问着他。

    选秀?立后?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清丽沉静的面容,那曲清越的《梅梢月》,那日雪中书库她垂眸而立的身影,以及秋狩猎场上她奋不顾身掷出毡毯的瞬间……

    他给予了她庇护,将她置于身边,以为可以护她周全,却似乎也将她推入了更深的漩涡。一旦选秀开始,她这个备受“瞩目”的五品女官,将处于何等尴尬的境地?那些视她为潜在威胁的妃嫔、那些意图借选秀攀附皇权的家族,又会如何对待她?

    而他,身为帝王,能为了她,逆众臣之意, indefinitely 推迟选秀吗?国本之事,终究非他一人之事。

    “玄影。”他沉声唤道。

    “臣在。”

    “朝中……关于选秀之事,议论如何?”

    “回陛下,自宫宴后,议论渐起。几位重臣府上,近日女眷往来颇为频繁。皆言……陛下春秋鼎盛,确应早定中宫,以固国本。”玄影斟酌着词句回道。

    李恪沉默片刻,又问:“尚宫局那边……有何动静?”

    “崔司籍一切如常,只是……前往书库‘借阅’典籍的宫人,近日多了些,多是各宫有头脸的掌事宫女或内侍。”

    李恪眼中寒光一闪。借阅典籍是假,打探虚实是真。她如今的处境,果然愈发艰难了。

    他挥退了玄影,独自在殿中踱步。殿外,春寒料峭,残雪未融。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明黄诏书,提起了那支紫毫笔。笔锋悬于纸上,却久久未能落下。这封关于选秀的诏书,一旦发出,便将彻底改变后宫的格局,也将……将她置于一个更加微妙,甚至危险的位置。

    他该怎么做?

    是顺应“民意”,开启选秀,将她可能面临的明枪暗箭摆到台前,让她依靠自己的智慧去周旋?还是……强行压下,暂缓此事,却可能引来朝臣更大的非议与后宫的猜忌,让她承受更无形的压力?

    无论哪种选择,于她而言,似乎都非坦途。

    凤阙初开,群芳待选。

    梅影何栖?帝心难决。

    他最终没有落下那笔,只是将诏书缓缓卷起,置于一旁。他需要时间,需要更稳妥的方式。

    他取过一张素笺,沉吟良久,最终,只是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宫阙,宫门紧闭。在宫阙的飞檐之上,极细微地点了一滴墨,似有孤鸟栖于其上,形单影只。

    这封寓意“宫门深锁,孤影难栖”的信,被送了出去。

    尚宫局,书库。

    崔芷柔收到这封无字画信时,正在核对一批新入库的史书。展开素笺,看到那紧闭的宫门与檐上孤影,她瞬间便明白了。

    选秀的风声,她已有耳闻。朝臣的奏请,宫中的暗涌,她岂会不知?他此刻送来这样一幅画,是在告诉她,风雨欲来,宫门将开,而他……亦在为难,不知该如何安置她这抹不合时宜的梅影。

    她将素笺轻轻按在胸口,能感受到自己清晰的心跳。没有恐惧,没有怨怼,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春寒中瑟缩、却已悄然鼓起花苞的梅树。梅开有时,花落亦有期。她既选择了踏入这宫门,便早已料到会有今日。

    她回到书案前,取出一张花笺,并未回应那宫阙孤影。只是用墨,细细画了一枝迎寒绽放的梅花,梅枝伸向画外,姿态舒展,并无拘束之态。在梅蕊中心,她用银粉,极轻地点了一下。

    然后,她在那枝梅花旁,以极其工整秀逸的小楷,抄录了一首前朝女子的诗: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她不是在祈求庇护,也不是在表达哀怨。她是在告诉他,她愿如这诗中寒梅,不与他日选秀入宫的“桃李”争春,只守自身清白,于冰雪中绽放,若有清香,亦愿泽被这宫闱,乃至更广阔的天地。

    这是她的风骨,亦是她的承诺。

    凤阙将开,群芳争艳又如何?

    梅影自有栖处,不在金屋,而在……君心。

    她将花笺封好,系于“墨铃”腿上。小家伙振翅而去,融入那依旧寒冷的春日天空。

    崔芷柔转身,继续埋首于那堆厚重的史籍之中,神色平静如初。仿佛外间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

    她已表明了心迹。剩下的,便交由他来决断。

    无论前路是风雨还是晴空,她都将坦然面对。只因她所求,从来不是那凤冠霞帔,而是那份始于梅林、历经生死、藏于彼此心底的懂得与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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