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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百日宴(中)
    颜家二嫂的破锣嗓刚砸进院门,枣树上的麻雀便扑棱棱惊飞了三个来回。满院宾客举着筷子僵在半空,汤勺里的鸡汤荡出层层涟漪——赵秀才的“之乎者也”卡在喉头,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颜家大嫂拖着两个泥猴似的孙子站在杨家门外唱念做打,枯黄的发髻上别着朵蔫巴巴的绢花,活像只掉毛的老母鸡。她身后跟着的颜家二嫂也是绝门儿,左手拎着个流鼻涕的胖小子,右胳膊夹着个豁口陶罐,罐底还粘着几粒发霉的粟米。

    颜氏掸了掸围裙上的面粉,嘴角竟浮起三分冷笑。她转身对宾客们福了福:

    “叫诸位见笑了,容我失陪片刻。”

    那气度活似戏文里要出征的女将军,惊得王婶子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杨老爹烟锅里的火星“滋啦”爆了个响,杨家兄弟齐刷刷起身,暗卫甲把指节捏得“咔吧”响。元娘却提着裙裾快步走到刘秀芝身边,细声细气却字字铿锵:

    “秀芝,大妗子是个女人家,若是动手阿爹他们不好拉扯……你去阿娘身边护住阿娘不要吃亏。”

    “那你咋办?”

    刘秀芝看着门外乌泱泱的人影,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嫁过来半年多了,很清楚元娘自诩书香门第,面子嫩和这些乡下亲戚怕是处不来。

    “都是自己亲戚,还能欺负我不成?咱俩总要有一个在这里撑着场面。你有身手,你护着阿娘我放心!”

    元娘莞尔一笑,拍拍刘秀芝的胳膊,将她轻轻的向外推去。

    “快去吧,阿娘要开门了。”

    颜氏站在朱漆斑驳的门前,深吸一口气。门栓刚抽开半寸,周氏就像只脱缰的野猪般撞进来:

    “好你个颜仙儿!亲侄孙都要饿死了......”

    她身后跟着颜家二嫂,两人拖拽着四个半大孩子,活像赶集卖猪崽。

    “饿死鬼托生的!”

    钱师父突然从门后探出脑袋,

    “要饭也不挑个吉日,二毛百日宴呢!”

    “你来干什么?”

    颜氏伸手拦住要往里冲的妇人,声音沉得像腊月里的冻土。

    “呦~!”

    颜家二嫂跳起来戳她鼻尖,

    “不是给出了门子的姑奶奶撑脸面谁稀的来啊!”

    说着就要往摆满八宝饭的席面上扑,却被杨大川铁塔似的身躯挡住去路。她一边说一边挤开颜氏就要往里闯,却被刘秀芝铁钳似的手腕扣住。杨家大门前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颜氏闭了闭眼,忽然侧身让开条缝:

    “要吃饭就安生些。”

    这话说得轻,却让两个泼妇眼睛发亮。周氏拖着孙子就往里挤,活像见了油瓶的耗子。

    “姑奶奶如今阔气了,连娘家都不放在眼里......”

    “闭嘴!”

    颜氏突然暴喝,惊得老枣树都抖了三抖。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前,枯瘦的手指头几乎戳到二嫂鼻尖:

    “今儿是我孙女的百日宴,你们要作死也别挑时辰!”

    刘秀芝一个箭步插到中间,顺手抄起门后的顶门杠:

    “折了我家孩子的福气,今日让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顶门杠往青石板上一杵,震得周氏髻上的铜簪直晃悠。

    颜家二嫂的胖小子“哇”地哭出声,鼻涕泡糊了满脸。忙不迭扯了扯她衣袖:

    “娘,要不咱别坐席了......”

    “坐!怎么不坐!”颜家大嫂梗着脖子往院里冲,活像只斗败却不服输的鹅。

    那孩子却直勾勾盯着八仙桌上的肘子,突然挣脱大人扑过去,活像饿了三天的野狗。被杨大江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八仙桌是挤不下了。

    “这桌菜都动过了,给大妗子单开一桌罢。”

    元娘指挥着在枣树下支了张瘸腿炕桌。颜家六口围着巴掌大的桌面,活像群抢食的鹌鹑。刘秀芝端着木托盘过来,里头盛着些残羹冷炙——梅菜扣肉只剩肥膘和梅菜,鸡汤飘着零星油花,红烧肉剩下了些不齐整的,爆炒鸡肉只是鸡头鸡屁股鸡爪子这些居多,最扎眼的是那碟百日馍,个个都被掐走了蜜枣。

    颜家六口顿时现了原形。颜家二嫂的五岁孙子扑到红烧肉前,伸手就要抓,被颜家大嫂一巴掌拍开:

    “小畜生!不知道让着弟弟!”

    转头把整盘肉扒拉到大房孙子跟前。颜家二嫂岂肯吃亏,抄起筷子往大房孙女手背抽:

    “赔钱货也配上桌!”

    四个孩子顿时哭作一团。二嫂的小儿子最是刁钻,直接钻到桌底抱着桌腿晃:

    “我要吃鸡腿!我要吃鸡腿!”

    瘸腿炕桌“咣当”歪向一边,梅菜扣肉顺着石板缝往下滑,正糊在周氏新纳的千层底上。

    “天杀的!”

    周氏跳起来就要撕二嫂头发,忽然瞥见元娘抱着孩子往这边瞧,眼珠一转扯着嗓子嚎:

    “大家评评理啊!出嫁的闺女让娘家嫂子吃剩饭!”

    满院宾客憋笑憋得脸发青。赵秀才的茶盏“当啷”掉在桌上,半盏茶水全喂了衣襟。钱师父蹲在枣树下啃鸡爪,含糊不清地嘀咕:

    “这嗓门,当年城隍庙唱傩戏的都比不过。”

    “我们家买的肉和菜都做给大家吃啦!”

    脆生生的童音忽然插进来。舒玉顶着睡歪的羊角辫,怀里抱着个空陶罐蹦蹦跳跳:

    “大姥妗子带肉菜来了吗?我叫阿奶给你现做呀!”

    这话像盆冷水泼在滚油里。周氏张着嘴愣是接不上话,颜家二嫂打嗝打得像只癞蛤蟆。暗卫甲趁机把最后半盘炒肝尖倒进狐狸食盆,半大的糯米“嗷呜”一声扑上去,吓得孩子们又哭成一团。

    元娘款款走到院中,脸上清浅的笑容在阳光下晃人眼:

    “诸位见笑了,今日是二毛的好日子,灶上还温着甜汤......”

    话音未落,周氏突然捂着肚子“哎呦”叫唤:

    “这菜不干净!我肚子疼!”

    “可不是!”

    颜家二嫂眼珠一转也跟着哼哼,

    “定是用了瘟猪肉!”

    说着就要往地上躺,却被刘秀芝拎小鸡似的拽住后领:

    “二妗子,茅房在西南角,要我送你去?”

    看热闹的村民终于憋不住笑出声。王婶子拍着大腿直抹泪:

    “哎呦我的娘,这可比正月社戏还热闹!”

    她怀里的小孙子有样学样,捏着鼻子学周氏打滚,被自家老爹一巴掌拍在屁股上。

    颜氏平静的看着这出闹剧,心里很清楚,这……远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