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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破茧
    骡车碾过田埂时,舒玉正叼着根狗尾巴草发呆。日头把车厢烤得暖烘烘的,她掀开蓝布车帘往外张望,只见杨老爹和杨大江在地垄沟里弓着腰,活像两棵被晒蔫的老玉米杆子。

    “阿爷的背都要比犁弯了......”

    舒玉托着腮帮子嘀咕。杨老爹的短褐后背洇出大片汗渍,露在草帽外的脖颈晒得黝黑发亮,弯腰时脊椎骨一节节凸起,像串风干的枣核。不远处杨大江正扶着犁铧,裤脚挽到膝盖,草鞋里灌满了泥土。

    “小叔也瘦了还晒黑了……”

    舒玉扭头看驾车的杨大川。青年好不容易长了些肉的脸又瘦出了棱角,下巴颏泛着青茬,握缰绳的手掌裂着血口子。

    刘秀芝看了看憔悴的丈夫,瓜子脸上泛起苦笑:

    “你当犁地是绣花?春日的日头还不算毒,晒黑不算啥。咱北地的风硬,皲了皮也是常事......”

    “吁——”

    骡车拐进村口老槐树的阴凉,惊飞了树上打盹的麻雀。舒玉突然发现暗卫甲拎着水壶往地里跑,新做的粗布短打被汗水浸成深褐色,活像刚从染缸捞出来的咸菜。

    太阳快落山了,杨家的男人们都从地里回来了,舒玉围在他们身边细细打量着。这才几日功夫,几个汉子都黑瘦得像被抽了筋的稻草人,就连铁塔一般的两个暗卫都憔悴了。

    “阿爹,你脸上都脱皮了。”

    舒玉戳着杨大江脸上的皮痂,忽然想起齐家谢礼里有盒防皴的面脂。

    杨大江甩了甩被汗水浸透的布衫,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脖颈,慢慢揉着去年腊月受伤的胳膊:

    “不打紧,秋上脱皮就白回来了。”

    舒玉又看看蹲在井台边啃冷馍的杨大川,这个往日爱耍贫嘴的汉子,眼下眼窝深陷,下巴上的胡茬青黑一片,活像个被霜打蔫的茄子。一旁的杨老爹也变得又黑又瘦,哪里还有前些日子儒雅的书生模样。

    晚饭时八仙桌上格外丰盛。颜氏特意炖了一只老母鸡,难得的桌上放的都是白面馍馍。可围坐的人个个端着碗打不起精神。杨大江的筷子“吧嗒”掉进汤碗,溅起的油星子正落在舒玉手背上。

    “阿爹的筷子会凫水呢!”

    舒玉晃着油汪汪的手打趣,却见杨大川捧着碗睡着了,嘴角还粘着半根粉条。

    想不明白明明有钱为啥杨家人非得受罪的舒玉突然把竹筷往桌上一拍:

    “我不明白!咱家明明有钱,为何不雇人种地?”

    清脆的童音惊得钱师父的酒葫芦都晃了三晃。

    满桌瞌睡虫瞬间清醒。杨老爹慢悠悠磕了磕烟锅:

    “毛毛觉得该雇人?”

    “齐家谢礼都够买好几十亩地了!”

    舒玉见杨老爹没拿她是小孩子那一套糊弄她,认真的掰着油乎乎的手指头说了起来,

    “阿爷阿爹小叔累的都脱相了!地里要忙,包子铺生意又红火,分明是拿人当骡子使!”

    刘秀芝闻言“噗嗤”笑出声:

    “小姑奶奶还知道心疼人了!”

    “不是玩笑话!”

    放下碗的杨老爹,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看着舒玉认真的解释着:

    “阿爷知道你不是玩笑,你可知村里最近传啥?说咱家救了贵人,贵人给的银钱多得能填了野人沟。”

    “四车谢礼停在院门口,瞎子都知道咱家发了财。”

    舒玉放下手里馒头,撇了撇嘴。

    “就是因为这!”

    杨老爹手指敲着桌子慢悠悠的说道,

    “枪打出头鸟,咱家从年前卖包子村里就风言风语不断。这次那几车谢礼更是搅动人心,村里眼红的人不少,再张扬行事怕是要生事端!”

    听着杨老爹的话舒玉急得站起来,脑门差点撞翻汤盆,巴掌在桌上拍的响亮:

    “鸟都蹲咱家屋檐下生蛋了!”

    舒玉踮脚比划着,

    “村里谁不知咱家发了财?藏着掖着倒显得心虚!要我说就该摆出阔气派头,让那些红眼病的知道咱杨家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惹不起了!”

    杨老爹一时语塞,油灯在青砖地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元娘怀里的舒婷激动的摇着手里的拨浪鼓,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就是就是,人善被人欺,低调有个屁用!)

    “老话说财不露白......”

    杨大江刚开口就被闺女截了话头。

    “露不露白他们现在都当咱家是块肥肉!”

    舒玉叉着腰活像个小茶壶,

    “前日王赖子翻咱家墙根,昨日孙婆子扒着门缝数蒸笼,今日李婶子......”

    颜氏突然咳嗽一声,舒玉立刻蔫了——老太太最烦背后嚼舌根。

    “毛毛话糙理不糙。这半年咱家确实扎眼了。”

    杨老爹顿了顿忽然叹了口长长的气:

    “当年你太爷爷中举......”

    “又来了又来了!”

    舒玉捂着耳朵摇头,

    “每次说不过我就搬老祖宗!”

    “听你阿爷说完!”

    颜氏拎起小丫头按在腿上,

    “你太爷爷中举那年,县里送来“文魁”匾额。不出三月,土匪就摸上门绑了你太奶奶......”

    “可如今是太平年月!”

    舒玉蛄蛹着钻出来,

    “两个暗卫小叔是摆设?县令是吃干饭的?这天下总有王法吧!”

    说着突然拽过杨老爹的手,

    “咱们这般小心翼翼,坏人就不惦记了?您看王奶奶从前都说她赛过守寡欺负她,如今和离闹了一场,大家都知道德柱小叔靠的上反倒没人敢欺上门!”

    “枪打出头鸟,你阿爷说的也没错......”

    元娘看着梗着脖子犟嘴的舒玉,生怕舒玉惹了杨老爹不开心打着圆场,

    “缩头王八还挨炖呢!”

    舒玉叉着腰学颜氏骂街的架势,

    “前儿王赖子翻墙,见着暗卫叔叔佩刀就尿了裤子。要是咱家天天佩刀守院,你看谁敢来?”

    暗卫乙蹲在门槛啃馍,闻言嘀咕:

    “要我说就该把鬼头刀贴门上,看哪个宵小敢......”

    “胡闹!”

    杨老爹烟杆敲出火星子,转头却冲舒玉招手,

    “让阿爷好好想一想,明早阿爷告诉你好不好?”

    舒玉蹦跳着蹿过去,小拇指勾住祖父树皮似的老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阿爷要说话算话!”

    “变卦是小狗!”

    夜已经深了,杨老爹在炕上烙饼似的翻腾。颜氏迷迷瞪瞪拍他后背:

    “就是天塌了,老婆子也陪你顶着。”

    “这些年苦了你了,总是要你忍了又忍......”

    杨老爹突然握住老妻的手。

    “陈芝麻烂谷子提它作甚!”

    颜氏翻身佯装睡去,月光漏进来照见她偷偷抹眼泪。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颜氏鼾声里混着嘟囔,

    “跟着你吃糠咽菜也认了......\"”

    晨光漫过窗棂时,杨家院里飘起麦香。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几双眼睛都盯着杨老爹。杨老爹无奈的放下手里的稀饭碗,

    “等会儿我去里正家说一声,雇两个老实汉子帮忙耕种。”

    “还要买铺子!”

    舒玉趁热打铁,

    “天越来越热,往后包子拉到县里都馊了,不如租个铺面现做现卖!”

    刘秀芝眼睛一亮:

    “西街豆腐坊要盘出去,我瞧着门面宽敞,灶房还带水井......”

    “铺子也买。”

    “买个铺子也算是置办产业了。将来哪怕用不上租赁出去也是一个进项”

    元娘也开心和刘秀芝说着,几个女人立刻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先不忙!”

    杨老爹抬手打断,目光扫过满院狼藉的谢礼箱子,

    “先把谢礼分一分。王家的绸缎裁几个尺头,齐家的米面分一些给村里几个老人——咱不藏着掖着,但也不能让人觉得咱关起门来吃独食。”

    众人脸上荡开了笑容,杨大川和刘秀芝夫妻驾着骡车去了县里,留下的众人四散分开忙碌了起来。改成七日针灸一次的舒玉跟在众人身后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笑的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