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冻河上的冰窟窿，冰冷刺骨，却又被王六子心里那团邪火烧得滚烫。自打那天清晨，在院墙外老榆树下，把攥出汗的粮票塞进柳眉那冰凉白皙的手里，又听了她半宿“掏心掏肺”的“知心话”后，王六子整个人就像被灌了迷魂汤！走路发飘！说话带风！眼睛贼亮！嘴角总咧着，像个捡了金元宝的傻子！
屯子里猫冬的沉闷，被他搅得鸡飞狗跳。他像只打了鸡血的野狗，整天在知青点附近晃悠。帮知青挑水！劈柴！扫院子！甚至偷偷把自家自留地里冻得梆硬的萝卜白菜，抠出几颗，巴巴地送到知青点门口！就为了……能远远地……瞅上柳眉一眼！看她辫梢那两簇跳跃的红火苗！看她白皙脸上那抹动人的红晕！听她那软糯糯的城里腔！
柳眉对他，若即若离。有时碰见了，会抿嘴一笑，眼波流转，甜甜地喊一声“小六同志”，夸他“思想觉悟高”，“乐于助人”。有时又像没看见他，和别的知青说说笑笑，辫梢的红头绳甩得老高，晃得王六子眼晕心慌。这忽冷忽热，像猫爪子挠心，挠得王六子魂不守舍，越发死心塌地！
这天晌午，日头惨白，没啥暖意。王六子揣着两个刚烤热的苞米面饼子，鬼鬼祟祟溜到知青点后墙根。刚想找个地方猫着，等柳眉出来“偶遇”，就听见墙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是柳眉！那软糯的声音，像羽毛搔着耳朵，他化成灰都认得！
“……唉……愁死了……”
“公社……元旦汇演……”
“节目都排好了……”
“就缺……缺件白衬衫……”
“要求……统一的……”
“雪白雪白那种……”
“可……可咱们知青点……”
“谁有啊……”
“供销社……倒是有……”
“工业券……钱……都不够……”
“愁死人了……”
“这要是……演砸了……”
“多丢人……”
“给……给组织抹黑……”
柳眉的声音，带着哭腔，透着无尽的委屈和焦虑。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王六子心里“咯噔”一下！像被针狠狠扎了！白衬衫？！柳眉同志要上台演出！缺白衬衫？！这……这怎么行？！柳眉同志唱得那么好！跳得那么好！怎么能因为一件破衬衫演砸了？！给组织抹黑？！那……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一股混杂着心疼、焦急和一种“英雄救美”的狂热冲动，像岩浆一样，“噌”地一下冲上他头顶！烧得他眼珠子发红！浑身血液沸腾！他猛地从墙根后蹦出来！像头被激怒的公牛！冲到了知青点后门口！
柳眉正和另一个女知青站在屋檐下，跺着脚取暖。看见王六子突然窜出来，吓了一跳！柳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被一层薄薄的水雾覆盖，带着委屈和求助：
“小六同志？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正愁呢……”
“白衬衫……白衬衫……”
“白衬衫？！我有！！”王六子嗓子都喊劈了！声音像破锣炸响！震得屋檐上的冰溜子都“簌簌”往下掉！他黝黑的脸上肌肉贲张！眼睛赤红！像头要扑食的饿狼！“柳同志！你别愁！我有！新的！雪白雪白的！一次没穿过！！”
“啊？！”柳眉和那个女知青都愣住了！柳眉水汪汪的大眼睛猛地睁圆！像两颗黑葡萄！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六子：“你……你有？新的？白衬衫？”
“有！真有！！”王六子拍着胸脯！砰砰作响！“我娘……我娘刚给我买的！崭新的！压箱底呢！一次没上过身！雪白雪白的！跟供销社橱窗里挂的一样白！！”
他急吼吼地解释着，唾沫星子喷了柳眉一脸：“柳同志！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拿！马上！马上给你送来！！”
“保证！保证不耽误你演出！！”
“给组织争光！！”
说完，他像被火烧了屁股的兔子！转身就跑！脚底下像踩了风火轮！卷起一片尘土！朝着李家新屋的方向！没命地狂奔！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冻得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口那块地方！像揣了个烧红的烙铁！滚烫！滚烫！烧得他浑身是劲！烧得他……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家！
冲进自家院门！冲进东厢第三间他那间“狗舔的还干净”的新屋！王六子像头红了眼的疯牛！扑到炕梢那个掉了漆的旧木箱前！手忙脚乱地掀开箱盖！在里面一通乱翻！破衣服！烂袜子！臭鞋垫！被他扔得满地都是！
终于！
在箱底！
摸到了！
那个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包裹！
王六子枯瘦的手，颤抖着，像捧着稀世珍宝！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旧报纸！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件崭新的！雪白雪白的！的确良衬衫！
衬衫叠得整整齐齐！领口挺括！袖口笔直！布料光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冷硬的、崭新的光泽！像一块刚切开的豆腐！白得晃眼！白得……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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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凤兰用系统奖励的布票和钱，咬牙给他扯布做的！是李家新屋落成后，他分到单独一间屋的“贺礼”！是他长这么大！第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崭新的！像城里人穿的白衬衫！他拿到手那天，躲在屋里，偷偷试穿过一次！对着那块巴掌大的破镜子，照了又照！美得冒泡！像踩在云彩上！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包好，塞进箱底，准备留着过年或者有大事的时候再穿！像供着祖宗牌位一样供着！
可现在……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件白衬衫！冰冷的布料，光滑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烧得他心尖发颤！烧得他……眼睛发酸！
柳眉同志……
要上台……
缺白衬衫……
给组织抹黑……
不行！
绝对不行！！
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像毒草一样！瞬间吞噬了他心底那点微弱的犹豫和不舍！他猛地一咬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衬衫！指甲深深掐进布料里！像要把它捏碎！
“柳同志……等着我！！”王六子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转身！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冲出了屋子！冲出了院门！朝着知青点的方向！再次没命地狂奔！手里紧紧攥着那件崭新的、雪白的衬衫！像攥着一颗滚烫的、献祭的心！
冲回知青点后门口！柳眉还站在屋檐下，冻得小脸发白，搓着手，跺着脚。看见王六子像头疯牛一样冲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个白布包，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狂喜！像饿狼看见了肉！
“柳……柳同志！！”王六子喘得像拉破的风箱！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像浓烟！他冲到柳眉面前！枯瘦的手，颤抖着！像捧着一颗刚从胸膛里掏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心脏！把那件包在旧报纸里的白衬衫！直直地！递到柳眉眼前！
“给……给你！！”
“新的！！”
“雪白雪白的！！”
“一次没穿过！！”
“你……你试试！！”
“保证……保证合身！！”
“保证……不耽误演出！！”
“给……给组织争光！！”
柳眉白皙的手，像闪电一样伸过去！一把攥住了那个包裹！动作快得带风！生怕王六子反悔似的！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包裹，感受着里面那件衬衫光滑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崭新的的确良！金贵！），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瞬间堆起一个无比甜美、无比灿烂、像三月桃花盛开般的笑容！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眼波流转！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甜！像掺了蜜糖的毒药！声音更是软糯得能滴出水来：
“小六同志——！！”
“你……你真是太好了！！”
“太谢谢你了！！”
“你……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这衬衫……真白！真好看！！”
“我……我穿上……肯定……肯定好看！！”
“演出……肯定成功！！”
“组织……肯定表扬！！”
“都是……都是托你的福！！”
“小六同志……”
“你……你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那笑容！那声音！那眼神！像无数把烧红的钩子！狠狠勾住了王六子的心肝肺！又烫又甜！又麻又痒！烧得他浑身骨头都酥了！烧得他眼前发黑！烧得他……魂儿都飞上了九霄云外！
他黝黑的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出一个巨大无比、近乎痴傻的笑容！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两排白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眉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盯着她辫梢跳跃的红头绳！盯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映着的……自己那副傻乎乎的倒影！
寒风卷着尘土，扑打在他脸上。
冻得他鼻涕流进嘴里。
咸涩。
冰冷。
可他浑然不觉。
只觉得……
整个世界……
都亮了！
都暖了！
都……
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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