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07章 烽烟后的家书
    周勇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哲。

    他认识的苏哲,是那个能用三言两语把人噎死,平日里却懒散得仿佛骨头里没长支撑的“神医”;

    是那个贪财如命,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拿出惊世骇俗之物的奇人;

    可眼前的苏哲,只剩下一种说不明的陌生。

    周勇甚至觉得,若是自己此刻敢说一个“不”字,苏哲那双平静的眼眸里,便会射出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芒。

    他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刺客,又看了一眼王二麻子那具冰冷的尸体,胸中涌起一股混杂着悲痛与怒火的浊气。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此人,便交由苏县子处置!来人,将此獠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靠近!”

    亲兵们得令,立刻上前,用绳索将“影子”捆得如同一个粽子,拖了下去。

    帐篷内,一时间只剩下苏哲、周勇,以及浑身是伤、气息粗重的薛六和铁牛。

    苏哲没有再看那刺客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即将被处理的标本。

    他转身,缓缓走向王二麻子。

    他又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擦去王二麻子脸上沾染的血污与尘土,露出了那张憨厚朴实的、却已永远失去了生气的脸庞。

    薛六和铁牛这两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再也抑制不住,眼圈通红,虎目含泪。

    “院长……”薛六的声音哽咽,“是……是我们没用,没护好你们……”

    苏哲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不怪你们。是我……把他带到了这片战场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自责与悔恨。

    “把他……抬到我的帐篷里去。”苏哲站起身,对薛六和铁牛说道,“用最好的伤药,把他身上的伤口都清理干净。他爱干净,走的时候,也该是干干净净的。”

    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抬起王二麻子的尸身,跟在苏哲身后,走出了这顶充满了血腥与死亡气息的手术帐篷。

    帐外的景象,宛如人间地狱。

    西夏骑兵的突袭虽然被奇迹般地击退,但整个大营已是一片狼藉。

    营帐被烧毁了大半,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将士卒们疲惫而麻木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中,血腥味、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伤兵随处可见,哀嚎声此起彼伏。

    活着的士兵们,正默默地收拾着战友的尸体,将他们一具具地抬到空地上,整齐地排列开来。

    惨胜。

    这两个字,此刻显得无比沉重。

    看到苏哲走出来,许多士兵的眼中都燃起了一丝光亮。

    那是混杂着敬畏、崇拜与希望的复杂眼神。

    在刚才最混乱的时刻,正是这位文官身份的神医,用他决不后退的背影,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军心。

    “苏……苏神医!”一个断了手臂的士兵挣扎着站起来,对他行了一个军礼。

    “苏神医,您没事吧!”

    “神医……”

    一声声呼唤传来,苏哲却只是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

    回到自己的帐篷,这里因为有薛六和铁牛的拼死守护,倒是完好无损。

    帐内的“逍遥椅”、“净生宝座”等物,在这满目疮痍的营地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将王二麻子的尸身安放好后,苏哲屏退了所有人。

    他打来一盆清水,拿出干净的麻布和最好的金疮药,开始为王二麻子清理身体。

    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台最精密的手术。

    从脸上的血污,到身上的尘土,再到胸前那致命的伤口,他都用烈酒消毒,再用麻布轻轻擦拭干净,最后敷上药粉,用洁白的绷带一层层地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为王二麻子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士兵服。

    烛火下,王二麻子静静地躺着,除了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苏哲坐在他的身边,久久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

    他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提起笔,饱蘸浓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是他来到西北后,写的第二封家书。

    第一封信,他写的是沿途的风物,是军中的趣闻,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轻松与调侃,那是报喜不报忧的游子心态。

    可这封信,他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他该如何描述,自己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为了保护自己而逝去的痛苦与无力?

    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浓重的黑色,像一滴无法抹去的眼泪。

    最终,他还是落笔了。

    “月卿、盈儿,见字如面。”

    仅仅六个字,他的手便开始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写道:

    “前番信中,曾与尔等言及军中有一助手,性憨厚,为人朴实,有志于医道,吾甚喜之。然于昨夜,西夏来袭,营中大乱,有刺客犯险,目标在吾。其为护吾周全,以身挡刃,不幸……殁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写到这里,苏哲的眼前又浮现出王二麻子倒下时那不甘的眼神,和他最后那句“我学得……还不行……”,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停下笔,闭上眼。

    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中的悲痛已被一片冰冷的决然所取代。

    “此生,吾第一次亲历战阵之残酷,亦是第一次,因吾之故,而累及身边之人。此非天灾,乃人祸也。京城之繁华,终是迷了吾之双眼,令吾误以为此世尚有安逸之地。今日方知,身处漩涡,欲求偷安,无异于痴人说梦。”

    “吾猜测,此次行刺,与朝堂党争脱不开干系。昔日,吾只愿做一富家翁,逍遥度日。然今日,袍泽之血,醒吾之梦。欲要守护,便需有利刃在手。否则,今日是袍泽好友,明日,或许便是……”

    他没有写下去,但他知道,信的那一头,聪慧的柳月卿和柳盈一定能明白他未尽之言。

    “今夜修书,非为诉苦,乃为托付。吾已身在漩涡深处,前路叵测,生死难料。尔等在京中,务必万分小心,深居简出,府中护卫,当增派一倍。商行与济世堂之渠道,亦需谨慎,以防奸人渗透。切记!”

    这封信,是他第一次向她们坦露自己内心的痛苦与愤怒,也是第一次,将她们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

    写完信,他将其仔细地折好,放入信封,用火漆封缄。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

    夜色深沉,营地里的火光已经熄灭了大半,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伤兵营里传来的压抑呻吟,依旧提醒着他,这场战争还未结束。

    他的目光,投向了关押着刺客“影子”的方向,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如同寒潭。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