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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天地会
    宁阳坐馆张瑞南的拐杖,轻轻点在青砖地上。

    一下,又一下。

    声音并不响,却像是在控制着场间气氛。

    梁伯在院字的阴影里咳嗽,他那支磨得发亮的老烟袋,不知何时又叼在了嘴里,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灭。

    剩余的从古巴趟过来的青壮正在门外和打仔们对峙,小哑巴也想进来议事厅,被人拦住,急得他想掏出匕首来比划,被陈九一个眼神制止。

    “此地聊完,我立刻带人走。”陈九看了一眼正中央的神像,“但还请诸位帮忙,不要走露了我们的消息和行踪。”

    “我们有人有枪,此后有白鬼找上唐人街,我今日留下承诺,会带人前来协助。”

    “要滚就抓紧滚。”三邑坐馆面露不屑“带着你那些人和破烂有多远滚多远...”

    “唐人街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管。”

    陈九突然发笑。

    他的笑比李文田的更冷。

    “唐人街?”他问,“就凭你们烟馆、赌档、鸡窦(妓院)养出来的这班烂仔?”

    “放肆!”

    三邑会坐馆顿时站了起来喝骂:“后生仔,不要以为你杀了几个白鬼,就当自己是个人物。”

    “你当我三邑会馆李文田无人无枪!”

    老兵突然拄着长枪在一旁冷冷开口,“清妖也有枪有炮,洋人一样打进广州府,占了紫禁城,火烧圆明园。”

    场间气氛突然有些凝重。

    冈州坐馆陈秉章站起身,他的动作很慢,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他重新点燃了案上的线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又在沉闷的空气中散开。

    他记得,那是咸丰十年。他还在会馆的后堂算账,一个坐同一条船漂洋过海的老伙计,像疯了一样哭喊着冲进来。大喊大叫,疯癫不止。

    报纸上说那是军事行动的“成功”和对清政府的“惩罚”,却无一人提及死去同胞的惨状。

    远隔重洋,他仿佛能看见那故土的火光。

    清妖再恶,京城那也是所有流离海外华人的灯塔,广州府也是他们很多人的家乡,那夜他泣不成声,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三夜,痛彻心扉。

    “陈九兄弟,我们六大会馆经营多年,才占下了金山七条街。”

    “靠的不是逞凶斗狠,也不是白刃不相饶,是相忍为国,大局为重。”

    陈秉章转身对着陈九说道:“年轻人,你们此番做派,我们要是接纳了你,便是辜负所有同胞前辈的努力…”

    “朝廷积重难返,屡遭欺辱,你我身处洋人地盘,日日难以抬头,逞一时之利,又能如何?”

    他甩开衣袖,制止了陈九欲开口的话。

    “武装反抗,死路一条。”

    一直静坐喝茶的宁阳会馆馆长张瑞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固然是有些欣赏陈九等人的血勇,可是寄人篱下又该何如。

    他缓缓开口,“今日你们且放手去街上采买物资,唐人街所有铺头会对你们敞开大门。”

    “今日入夜之前,且带人走吧。我们自会封锁消息,须知,我唐人街也都是铮铮铁骨。至于你的承诺,呵,日后再说。”

    ”我们会尽力隐瞒,你们也好自为之,踏踏实实找个老鼠窝藏起来吧。”

    李文田有些惊讶,看着已经起身的老哥哥张瑞南,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变心意,却也没有开口反驳。

    目前中华总会,宁阳会馆和冈州会馆实力最强,两人既然都默认了,他也就忍下了心中的不满。

    张瑞南有些意兴阑珊,拄着拐杖出门去了。

    陈九拱手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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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黑色对襟的打仔们已经散去,徒留下两侧街道内有些惶恐的眼神。

    “阿贵,你仲未走?”

    黄阿贵躲在人群中,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只是给陈永福带个路,谁能想掺和到如此血案当中,悔不当初。跟着队伍一路来了唐人街,睡梦中都是白鬼把他吊起来示众。

    胆战心惊一晚上,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与其战战兢兢回家,不如索性投了这伙强人,也好过将来事发被白鬼白白取了性命,枉死在异国他乡。

    家中还有父母小弟,能苟活一日是一日吧,他料定了陈九等人肯定是要托关系藏身,倒也没有多少惧怕。

    至于洪门的猜想,早都慢慢消散。

    “九爷,我愿意留下,跟你们一起。”

    “哦?”

    陈九仔细打量了下他,心底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知道黄阿贵多半是怕极了报复,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默认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黄阿贵人缘不错,到处都有能说得上话的,大小算一个本地通,现在愿意上他们这艘船,再好不过。

    嘱咐完众人分头去采买生活物资,他和梁伯单独去了都板街。

    这是前日里梁伯刚打探的消息,此时不得不离开唐人街,只好冒险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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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九推开医馆斑驳的木门,里面传来浓重的中草药味。柜台后的老郎中抬眼一瞥,没有上前迎客,手中捣药杵依旧“咚咚”地击打石臼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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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九和梁伯跟在后面走进医馆,这家看似寻常:药柜贴满繁体字标签,墙角熬药的陶罐咕嘟作响,墙上悬着“妙手回春”匾额。

    陈九抬眼望见门楦上倒悬的八卦镜——镜面铜绿间画着三点朱砂,不知有何用意。

    老郎中操着新宁话冷声道:“风寒咳嗽去别家,我呢度净系医刀伤跌打。”

    梁伯越过陈九身边,双手抱拳说道

    “风高放火,月黑杀人。”

    见老郎中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过多的反应,老卒无奈之下再次开口,浑浊的嗓音响起,”明大复心一。”

    抓药伙计听懂了,辫梢微微发颤。这是洪门和天地会共有的切口,意为“一心复大明”,只是太老太老,几乎没人用了,只存在档本中。

    老郎中有些惊疑,放下手里的活计,缓缓点头,说道:“三星高照,日出天明。”

    他继续问道:“客官从何处来?”

    梁伯微微叹一口气,伸出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直伸,其余两指弯曲,有些不熟练地做出“三把半香”的手势,同时说道

    “三把半香,不忘崇祯。”

    “天地会的老兄弟。”

    老郎中微微眯着眼,走出柜台,只是脸上不见多少笑容,他伸手拉开柜台后面的门,伸手相让。

    “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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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走过木板墙围成的一道走廊,尽头是一间小厅,供着洪门五祖牌位。

    “稍坐,我去请人来。”

    “小会,给客人倒点茶水。”

    那个抓药伙计稚嫩的脸略显好奇,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天地会这个只存在于师傅、阿爸口中的组织让来客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他去倒了几杯大壶里泡的绿茶,心里一直猜测,悄悄地关注着小厅的情形,那两人却无任何交谈,连茶水都没有喝一口,仿佛心事重重。

    老郎中出门后不过时,后巷里来人了。

    一众人在小厅落座,香案两侧立着四名黑衣汉子,首座老者白须及胸,掌心还盘着两枚铁胆,正是致公堂旧金山坐馆龙头赵镇岳。

    “敢问这位天地会的老伙计,”赵镇岳开口道,“我致公堂这一支与天地会五色旗并没有什么香火。尔等来求什么?”

    梁伯打量着来人,说道“我曾举天国旗十三年,队中也有洪门兄弟若干,今日厚颜上门,不是为了攀交情,讲辈分。但却有一事相求。”

    “阿九。”

    他示意陈九取来怀里的半块玉玦,递给赵镇岳。

    白发龙头接过玉玦,看都没有看眉头紧皱着开口,“太平军?早过时了。”赵镇岳的话冷硬如铁,“洪门和天国旗早不是一路人。”

    “你们做下好大的事,却跑来我这里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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