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薄雾刚刚被太阳驱散，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湿度，但新兵连宿舍楼前的水泥地上，热气已经开始蒸腾。
吃过简单却量足的早饭，新兵们迅速集合，开始了第一次队列训练。
“全体都有！”班长张维一声断喝，他站在队列前方，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面前一排排稚嫩的面孔。
“稍息！”
“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口令短促、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些口令，在高中大学的体育课上，在入学军训的操场上，可能已被重复了“千八百遍”，新兵们心里甚至生出一丝“老掉牙”的熟悉感和不易察觉的松懈。
但张维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丝不苟地抠着每一个动作的细节。
“单个军人队列动作——稍息！”张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他亲自示范，动作简洁流畅，没有丝毫多余，却蕴含着一种沉凝的力量。
左脚顺脚尖方向滑出，距离精准，“约全脚的三分之二”，两腿瞬间绷直，如同被无形的尺子量过，上体纹丝不动，保持着完美的立正姿态，重心稳稳落于右脚。
文字描述纵然千篇一律，但当这个动作由张维做出时，带着某种冷冽的磁力，将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淬炼得如同出鞘的钢刀，锐利逼人。
“当听到‘立正’的口令后…”张维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千钧，清晰无比地复述着那枯燥却又无比神圣的动作要领。
从脚跟并拢到脚尖分开的精确角度，从挺胸收腹到肩臂下垂的姿态，再到手指并拢的细微弯曲、拇指指尖贴于食指第二关节的位置，最后是“头要正，颈要直，口要闭，下颌微收，两眼平视前方”那近乎雕塑般的要求。
冗长细致的要求，让队伍后排的王强忍不住悄悄张开嘴，一个无声的哈欠还没来得及完全成型——
“王强！”张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了他身上！
“到！”王强一个激灵，猛地挺胸抬头，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脸颊涨得通红。
“觉得没意思？”张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报告班长！没……没有！”王强慌忙否认，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那为什么要打哈欠？你学会了？”张维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
“报告班长！我……我之前军训学过！”王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微弱的辩解和自以为是的底气。
队伍里，有人肩膀微微耸动，一声压抑不住的轻笑极轻微地露了出来。
张维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那片区域，所有的窃笑瞬间如同被冻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
“王强！出列！”
王强心脏狂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小跑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定。
“稍息！”张维口令干脆。
王强连忙伸脚，动作带着点紧张和平时习惯的随意。
“啪！”张维的右脚如同闪电般踹在王强伸出的左脚脚踝侧上方，力道不大，却精准无比，带着警告的意味！
“让你迈出去三分之二！你迈了多少？步子大了还是小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声音严厉。
王强吓得一缩，连忙低头调整脚的距离。
“腿伸直！”张维的声音再次炸响，同时又是一脚踹在王强微微弓着的膝盖后弯，“你是隔壁吴老二？腿一条长一条短？给我绷直了！膝盖窝不能有缝！”
这一次，队伍里没人敢笑出声，但不少新兵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又死死抿住。
王强脸上红得几乎滴血，额角冒出细汗，咬着牙，拼命绷直双腿，调整脚尖方向。
张维冰冷的视线扫过所有人：“说他没说你们？笑什么笑？自己的动作做标准了？”
“立正！”口令再下。
王强条件反射般猛地收回左脚，脚跟用力并拢。
张维面无表情地走到王强正前方，没有任何预兆，抬起穿着厚重作训靴的右脚，直接踩在了王强刚刚并拢的左脚脚面上！
“唔！”王强吃痛，闷哼一声，脚掌被踩得生疼，身体重心不稳，两脚被迫微微分开，露出了空隙。
张维的靴子并未抬起，反而那只脚如同精准的卡尺，直接落在他两脚之间，靴尖顶在王强的右脚内侧，靴跟压着他的左脚背，强行将他的两脚固定在了一个精确的距离上。
“看见了吗？”张维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才大约是六十度！你刚才夹那么紧干什么？！准备夹苍蝇吗？！”
他撤出脚，顺势又用脚尖在王强的小腿肚上警告性地踢了一下，“手指并拢！两臂自然下垂！像两根面条一样耷拉着给谁看？腿给我站直了！脚跟靠拢！脚尖分开！”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雹砸下。
王强浑身紧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他竭力按照班长的每一个指令调整自己，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手脚。
整个队列鸦雀无声。
阳光变得灼热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刚才还觉得队列动作枯燥简单、自己早已掌握的新兵们，看着王强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班长反复“敲打”、“矫正”，他们才惊悚地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军训经验，在班长眼里，恐怕连“皮毛”都算不上。
每一个细微的角度，每一块肌肉的发力，每一寸关节的摆位……都蕴含着标准，容不得半点马虎。
张维正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逐一将他们过去的“想当然”彻底粉碎。
然后，从零开始，一锤一凿地，重新锻造！
“向右转！”
“动作要领:
以右脚跟为轴，右脚跟和左脚掌前部同时用力，使身体协调一致向右转90度，体重落在右脚，左脚取捷径迅速靠拢右脚，成立正姿势”
张维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干净利落不见丝毫拖泥带水。
“向右——转，向后——转，半面向左——转，半面向右——转，跨立！”
所有的口令全部教学完毕，接下来就轮到班长疯狂输出！
“李宁！分不清左右是不是！向左看齐你看谁呢？！” 张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炸开，仿佛平地惊雷，带着强烈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李宁的耳膜上。
李宁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原地跳起来，脖子僵硬地扭着，眼神惊慌地在队列里乱瞟。
“我…我向左看啊！”他本能地辩解，声音带着心虚的颤音。
“你左边有人？！你左边是空气！眼睛给我盯住基准兵！你瞅哪儿呢？！” 张维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李宁脸上。
李宁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乱中看错了参照点，脸瞬间涨得像块猪肝。“我左边没………，额，对不起班长………”声音弱了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刚解决完李宁的“方向感缺失”，张维的炮口瞬间调转：“孙二满！向后转你晃什么晃？！你是那个牌子的不倒翁？！装上电池能摇一宿是吧？！”
孙二满在向后转时确实重心不稳，晃悠了两下才勉强站稳，此刻被点名，臊得只想缩起来。
“靠脚的声音！”张维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愤怒的号角响彻整个训练场，“给我整齐了！听听你们自己靠脚的声音！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和八百头猪在泥坑里跺脚有什么区别？！整个五班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混乱还在继续上演。
“邱磊！我刚才说的是半面向左！你在干什么？！原地磨磨蹭蹭转了个圈，你是陀螺吗？！”
“张天天！半面向右你向左？！你想上天是不是？！方向舵坏了找地方修去！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
明明是最基础、每天都在重复的口令，此刻却状况百出，错误像雨后的蘑菇一样不断冒头。
即使偶尔有那么一小段无人出错，那靠脚的声音也依旧是此起彼伏的杂音，毫无“整齐划一”的震撼感。
张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铁疙瘩，眼神里的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他意识到，光靠说教和零星的惩罚，根本无法砸碎这群新兵蛋子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差不多”思想。
必须上强度！
“向左——看齐！” 口令骤然变得短促而密集。
“向前看！”
“向右——转！”
“孙二满！你往哪看呢？！眼珠子长后脑勺了？！十个俯卧撑！现在！立刻！” 孙二满不敢有丝毫犹豫，苦着脸应了一声“是！”，迅速趴下，手臂颤抖着开始执行惩罚。
“向左——转！”
“向后——转！”
全班面向班长，只有从来没有出过错的张广智和林白给了大家一个后背，张维哼了一声：“话不多说，自己做！”
“是！”
“半面向右——转！”
“向右——转！”
张维的口令如同暴雨倾盆，速度越来越快，间隔越来越短！
新兵们的大脑瞬间超负荷运转，耳朵捕捉口令，神经拼命调动肌肉，脑子里还在拼命回忆刚才被痛批过的要领……
三重压力之下，手忙脚乱是必然的结局。
一个口令下去，总有几个倒霉蛋出错。俯卧撑、深蹲、围着操场冲圈……
受罚的人像田里的麦子，被口令的镰刀一排排割倒。
混乱的高潮以一种极其离谱的方式到来。
又是一个“向右——转！”的口令砸下来。
邱磊瞬间执行，身体利落地向右旋转。
而他旁边的张天天，却在巨大的压力和口令的快速轰炸下，身体立刻向左旋转！
两人几乎是面对面、同时完成了动作！
瞬间，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邱磊一脸懵：我右转，他怎么跑我左边来了？是我错了？
张天天同样一脸惊恐：我左转，他怎么在我右边？是我错了？！
极度的慌乱和急于纠正的心态，让两人在下一个口令尚未下达的短暂间隙，同时选择了“修正”！
邱磊猛地向左转！
张天天拼命向右转！
嘭！
两个慌乱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张天天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对方，邱磊则重心不稳，下意识地抓住了张天天的胳膊！
整个队列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动作定格，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深情相拥”的两人。
站在队列前方的张维，先是愕然，随即一股荒谬绝顶的笑意直冲脑门，他强忍着，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嗤笑：“干什么干什么！你俩想当众亲一个啊？！”
哄——！
整个队列压抑已久的笑声如同火山般爆发开来。
所有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飙出来了，连一直绷着脸、动作精准无比的林白，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笑笑笑！笑你妹的笑！” 张维的笑声瞬间收敛，脸色比锅底还黑，咆哮声如同愤怒的雄狮，强行压下了所有的笑声，“看看你们的样子！最简单的口令都能错得这么离谱！还能指望你们这帮人上战场吗？！啊？！”
他猛地向前一步，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羞愧、或憋笑、或茫然的脸。
“让你们前进你们后退？！让你们袭击你们捉鸡？！让祖国人民有你们就彻底不放心了是不是？！” 一连串的反问句如同重锤，砸得新兵们抬不起头。
“连最基本的向左转向右转都能错成这样！你们脑袋上面顶着的那个玩意——”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拧下来当球踢吧！它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纯属摆设！”
这一通毫不留情、刻薄到极致却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痛骂，效果竟是立竿见影！
当张维再次下达口令时，新兵们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精神高度集中，动作虽然依旧带着训练初期的僵硬，但错误率肉眼可见地骤降。
更关键的是——
“向右——转！”
“哐！”
这一次，几十个脚跟靠拢发出的声音，不再是稀稀拉拉、此起彼伏的杂音，而是汇成了一股短促、整齐、有力的撞击声！
虽然还不够极致完美，但那份“整齐”的感觉，终于有了雏形！
张维紧绷的嘴角，终于不易察觉地向上勾了一下。
他看着这群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却又明显“上道”了一点的新兵蛋子，心里暗骂：这小兔崽子们，果然就是欠收拾！
早知道骂两句就能让靠脚声整齐点，老子早就该开喷了，还用得着憋到现在才爆发！
但张维他高兴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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