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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狼与病虎
    河北,邺城。

    袁绍的寝宫,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汤药味,快要凝成了实质。

    这位曾经雄踞北方的霸主,如今只是一具被病痛掏空了的躯壳,蜡黄的脸皮松垮地挂在骨头上,眼窝深陷,只剩下一双浑浊的眼珠在转动。

    “子远……”

    袁绍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干涩、嘶哑。

    许攸躬身立在榻前,脸上那份忧虑与忠诚,真挚到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动容。

    “主公,攸在。”

    “咳……咳咳咳!”

    袁绍一阵剧烈的呛咳,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戾气与悔恨。

    “我悔不听元皓、公与之言,致有此败……如今,我身边除你之外竟无一个可信之人……”

    他剧烈地喘息着,一把死死抓住许攸的衣袖,枯瘦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骇人的青白色。

    “子远,我唯信你一人!”

    “你速去,将元皓与公与给我找回来!就说……我知错了!”

    元皓,田丰。

    公与,沮授。

    许攸心头剧跳,面上却愈发悲戚,声音哽咽:“主公放心!攸就算是踏遍天涯海角,也一定将二位先生请回!”

    “还有……”

    袁绍的声音压到了极致,气若游丝,那双眼睛里却翻涌着毒汁般的怨恨。

    “司马懿……那头狼崽子,已经喂得太肥了。”

    “待元皓他们回来,你与他们合力……剪除此獠!绝不能让袁氏基业,落入外人之手!”

    许攸心脏猛地一缩,脸上却不见分毫异色,重重叩首。

    “攸,遵命!”

    他退出了寝宫。

    厚重的门扉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那浓重的药味和病虎的喘息。

    门外灿烂的阳光照在许攸脸上。

    他脸上那副悲戚与忠诚,如同面具般瞬间剥落,只剩下一张因贪婪与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

    袁绍,终于还是动了杀心。

    可惜。

    太晚了。

    他没有去寻田丰,更没有去找沮授。

    许攸脚步不停,有些急促,穿过层层回廊,径直走向邺城中一处毫不起眼的府邸。

    司马懿的府邸。

    书房内,熏香袅袅。

    年仅十七的司马懿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神情专注。

    他眼帘开阖间,却自有深渊般的沉静。

    “仲达!”

    许攸一把推开门,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声音发紧,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

    司马懿缓缓放下竹简,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落在许攸身上。

    “子远先生,何事失措?”

    “袁本初……他要杀你!”

    许攸压着嗓子,将寝宫内那段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说完,他死死盯着司马懿,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惊慌?暴怒?还是恐惧?

    都没有。

    司马懿的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找不到。

    他只是从容地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开浮沫,然后,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哦?”

    这一个字,轻飘飘的,却让许攸背心窜起一股寒意,比袁绍的怒吼更让他心悸。

    “仲达!都什么时候了,你怎还如此镇定!”

    “他要召回田丰和沮授!那两个老顽固若是回来,你我二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司马懿抿了一口温茶,声音平淡。

    “他见不到他们了。”

    许攸一愣。

    他瞬间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浮现出狠辣之色。

    “你的意思是……”

    “病虎临死前的反扑,最为凶狠。”

    司马懿将茶盏放回案几,杯底与木案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敲在许攸的心上。

    “但他终究是病了,还是大病。”

    “既然病了,就该好好养着,直到油尽灯枯。何必再出来吓人呢?”

    许攸懂了。

    司马懿,根本就没打算让袁绍再见到那两个人。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坐以待毙!”

    “先生只需回报,说田丰与沮授二人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正在全力寻找,拖延时日便可。”

    司马懿站起身,缓步走到许攸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他心中最隐秘的贪婪。

    “至于主公的病……”

    他的嘴角,勾起冰冷而斯文的弧度。

    “我会寻一位‘神医’,为主公调理身体。”

    “保证药到……”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病……除。”

    许攸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这是要下毒!

    而且是慢性的,让人查不出任何破绽的毒!

    “好!好!”

    许攸连连点头,恐惧被巨大的贪婪压下,心脏开始狂跳。

    “只要事成,冀州府库的东西,随便先生挑。”

    司马懿转过身,看向墙上悬挂的冀州地图,目光掠过一座座城池。

    “光是让他死,还不够。”

    司马懿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我需要整个河北,完完整整地握在手里。”

    “所以,还需辛苦先生,与我一同去拜访几位‘朋友’。”

    ……

    第一个是郭图。

    这位以钻营和挑拨着称的谋士,在听完司马懿隐晦的来意后,几乎没有犹豫。

    “袁公刚愎,早非明主。仲达若有大志,图,愿效犬马之劳!”

    第二个是逢纪,一拍即合。

    辛评、辛毗兄弟,在短暂的犹豫后,也登上了这条船。

    武将那边,麴义本就被司马懿在袁绍面前施恩过,也对袁绍心怀不满,司马懿很轻松就拉拢到这位河北名将。

    吕旷、吕翔等人,皆是墙头草,见风使舵。

    一切都异常顺利,直到许攸提到了一个人。

    “审配此人,不可拉拢。”许攸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此人与我有隙,且为人刚正,对袁本初忠心耿耿,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哦?”

    司马懿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真正的兴味。

    “我倒想亲会一会,这位‘茅坑里的石头’。”

    审配的府邸。

    面对司马懿的亲自到访,审配很冷淡,只尽了待客的本分。

    “听闻主公近日龙体欠安,仲达身为臣属,心中忧虑。”司马懿开门见山。

    审配眉毛一挑:“主公洪福齐天,不过偶感风寒,修养几日便好,不劳先生挂心。”

    “正南先生。”

    司马懿的语气忽然一转,意味深长。

    “主公之病,恐怕不止是风寒那么简单。”

    “国不可一日无主,河北,更不能乱。”

    “我等为人臣者,当早做打算啊。”

    审配的脸色,瞬间铁青。

    “锵!”

    他猛然起身,手按腰间剑柄,半截剑身出鞘,寒光四射!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冰点。

    “司马懿!”

    审配厉声喝道,声如炸雷。

    “主公待你不薄,你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意图不轨!莫非想效仿那篡汉的董卓吗?!”

    “我审配,食袁氏之禄,必忠袁氏之事!你若再敢胡言,休怪我剑下无情!”

    门外的许攸手心全是冷汗。

    然而,面对审配的雷霆之怒,司马懿却笑了。

    他缓缓起身,对着杀气腾腾的审配,从容地长长一揖。

    “正南先生误会了。”

    “懿,只是为主公的身体担忧,怕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故来试探先生。”

    “如今看来,有先生这等忠贞之士在,河北,稳如泰山!”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挺拔,步履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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