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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薄田难养青阳人,案首之心冷如冰!
    第152章:【】

    ---陈望夫子枯瘦的手指,在那张画满了复杂线条的宣纸上轻轻拂过。

    图纸上的东西,他看不甚懂,只觉得精巧得不似凡物,每一个部件都标注着尺寸和用途。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映着烛火,也映着林凡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

    “难。”

    夫子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声音里带着阅尽世事的沧桑。

    “这图纸上的东西,若真能造出来,或许能省些力气。可青阳之弊,不在于农具,而在于人心。”

    他顿了顿,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钱员外那些人,把持着县里九成以上的良田。百姓们租他们的地,交七成的租子,用他们的牛,还得另算钱。丰年尚且只能混个半饱,一旦遇上灾年,卖儿卖女,流离失所,便是常事。”

    “你想让他们多打粮食,可打出来的粮食,越多,落到那些人手里的,也就越多。百姓的辛苦,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陈望夫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林凡那刚刚燃起的火焰上。

    林凡沉默了。

    他知道老师说的是事实。

    这也是他前世历史中,无数次上演过的悲剧。

    “学生明白。”

    许久,林凡才开口,声音低沉却有力。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总不能因为前路有虎,便停下脚步,任由这满山的豺狼,继续吃人。”

    他将那张图纸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入行囊。

    “老师,学生明日,想去乡下各处再看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凡没有穿那件象征着案首身份的月白儒衫,而是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短打,脚下踩着一双耐磨的草鞋。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县学。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张铁匠的家。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林凡走进那间烟熏火燎的铁匠铺,张铁匠正赤着膀子,挥舞着大锤,将一块烧红的铁料砸得火星四溅。

    “张大哥。”

    “哎哟!林案首!”张铁匠看到林凡,连忙放下锤子,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脸上是憨厚的笑容,“您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快屋里坐!”

    林凡摆了摆手,视线落在他身旁铁砧上那块已经成型的犁头上。

    那犁头,用的铁料驳杂不纯,一看便知质地不佳。

    “张大哥,你这铁……是从哪里买的?”

    提到这个,张铁匠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叹了口气。

    “还能是哪儿,就城东钱员外家的铁料铺子呗。整个青阳县,就他家有矿山的份子,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想买点铁,价钱贵得吓人,还尽是些炼剩下的边角料。”

    他拿起那个犁头,有些丧气地说道:“就这玩意儿,用不了半年就得卷刃。可没办法,好铁咱也买不起啊。”

    林凡的心,沉了一下。

    他又问道:“我昨日回来时,见大哥气色不错,想来家中日子还过得去?”

    张铁匠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托您的福,您中了案首,县里人都高兴,来我这打菜刀、修锄头的也多了些,能多挣几个铜板。”

    话是这么说,可林凡的感知何其敏锐。

    他能清晰地“闻”到,从张铁匠家那低矮的后屋里,飘出来的是一股稀粥混合着野菜的味道,那粥里,几乎没有几粒米。

    一个正值壮年、每日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汉子,吃的却是这些。

    告别了张铁匠,林凡没有进城,而是顺着田埂小路,朝着更偏僻的村落走去。

    他想去看看那个送他野花的小女孩。

    凭着记忆,他找到了村口那间最破败的茅草屋。

    篱笆院的门虚掩着,林凡轻轻推开,看到那个叫“丫儿”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用一根小木棍,费力地挖着地里一种草的根茎。

    她的母亲,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寡妇,正坐在门槛上,不停地咳嗽着,手里还拿着一件不知从哪家揽来的、需要缝补的绸缎衣服。

    看到林凡,那妇人吓了一跳,慌忙想要起身行礼。

    “别动。”林凡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嫂夫人身体不适,好生歇着便是。”

    他蹲下身,看着丫儿那双被泥土和草汁染得又黑又黄的小手。

    “丫儿,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看到他,有些怕生,躲到了母亲身后,小声说:“挖……挖观音土……娘说……掺在粥里……能吃饱……”

    观音土!

    这三个字,像三柄重锤,狠狠砸在林凡的心口上。

    他不是不学无术的腐儒,他当然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这是一种白色的黏土,吃了能暂时果腹,但根本无法消化,吃多了,只会活活把人胀死!

    林凡猛地站起身,胸口起伏,一股无名的怒火,直冲头顶。

    他看着那妇人苍白如纸的脸,声音都有些发颤。

    “家里……没有米了吗?”

    那妇人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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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回大人的话……家里的地是租钱员外的,去年天旱,收成不好,交了租子,剩下的粮……开春就吃完了。我……我给大户人家洗衣裳挣点嚼谷,可我这身子不争气……咳咳……”

    她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林凡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他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塞到那妇人手里。

    “嫂夫人,快去买些米粮,再请个郎中看看病。这土,不能再吃了!”

    那妇人看着手里的银子,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就要跪下。

    “使不得!使不得啊大人!这……这太多了,民妇受不起……”

    “拿着!”

    林凡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这是我借你的!等你病好了,有力气了,再慢慢还我。”

    安抚好这对母女,林凡从那间茅草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阴沉。

    他来时心中的那点暖意,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骨的冰冷。

    他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

    他看到了拄着拐杖的老农,还在为地主家看护着牛棚,只为换取一碗残羹。

    他听到了百姓的窃窃私语,说的是钱员外家的“青苗贷”,利滚利,逼得好几户人家走投无路。

    他了解到,整个青阳县,从土地、矿山,到粮食买卖、布匹染坊,几乎所有能挣钱的行当,背后都有那几个乡绅的影子。

    他们编织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所有的百姓都牢牢地困在其中,榨干他们最后一滴血汗。

    而他这个风光无限的案首,他那首“一诗镇青州”的荣耀,对于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人们来说,就像天边的云彩,好看,却不解饿。

    傍晚,林凡回到了县学。

    他没有去找任何人,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陈望夫子有些担心,过来敲了敲门,林凡只说自己有些疲惫,想静一静。

    夜深人静。

    林凡点亮了油灯,将那张画着新式农具的图纸,重新在桌上铺开。

    灯火下,他的脸庞忽明忽暗,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却深邃得像是藏着一片冰海。

    他看着图纸上的犁,那本是用来开垦土地,播种希望的工具。

    可现在,他觉得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要想让青阳的百姓能吃饱饭,要让丫儿那样的孩子不再去挖观音土,光有一件新农具,又能改变什么?

    必须要把那张吃人的网,彻底撕碎!

    必须要把那些盘根错节的毒根,连根拔起!

    林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股气,在微凉的夜里,竟带着一丝白霜。

    他收起图纸,没有片刻犹豫,推开房门,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沉睡的街道,空气中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

    很快,他便站在了那间烟熏火燎的铁匠铺门前。

    他抬起手,重重地,敲响了那扇简陋的木门。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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