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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官道不走走小路,才知天下几人哭!
    三更天的望月镇,万籁俱寂。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驿站后院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黑暗。

    车轮用厚布包裹着,碾过石板路,只发出沉闷的微响,很快便被夜风吹散。

    车夫老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紧紧攥着缰绳,手心里全是冷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条仅能容一车通过的泥土小路。

    这条路,他从未走过。

    它绕开了通往省城的宽阔官道,像一条被人遗忘的伤疤,蜿蜒着伸向未知的远方。

    车厢里,林凡端坐着,没有一丝颠簸带来的不适。

    他闭着眼,心神却无比清明。

    怀中那片槐树叶的温热,与掌心里那枚乌黑棋子的冰凉,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也代表了他此刻选择的两条路。

    一条是万民期许的阳关道,一条是权谋博弈的独木桥。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脚,去丈量这两条路之间的距离。

    马车行了一夜。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已经彻底偏离了主干道,进入了一片丘陵地带。

    路,越来越难走。

    车轮时不时陷入坑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公子,马……马快不行了,得找个地方歇歇脚,喂点水料。”

    老张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疲惫。

    林凡睁开眼,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不远处,一个村落的轮廓,在晨曦的薄雾中若隐隐现。

    可越是靠近,林凡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这个村子,太安静了。

    没有鸡鸣犬吠,没有炊烟袅袅,更没有早起下地的农人。

    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种死气沉沉的氛围里,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

    马车在村口停下。

    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老张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村里的房屋,大多是土坯墙,许多墙体已经开裂,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被风一吹,簌簌地往下掉。

    田地就在村旁,可地里长着的,不是茁壮的禾苗,而是半人高的荒草。

    一些田埂已经垮塌,沟渠也淤塞干涸,显然是许久无人打理了。

    “这……这是遭了灾吗?”老张喃喃自语。

    林凡没有说话,他跳下马车,向村里走去。

    他刚一进村,就感觉到数道戒备而又麻木的视线,从那些破败的门窗后面投射过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靠在一堵断墙下晒着太阳,他的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的衣服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堆破布条。

    看到林凡这个衣着光鲜的陌生人走近,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挣扎着就想躲开。

    “老人家,不必惊慌。”

    林凡停下脚步,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干粮面饼,递了过去。

    “我们只是路过,想讨碗水喝。”

    看到面饼,老人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死死地盯住了那块能救命的食物。

    他犹豫了很久,才伸出那只如同鸡爪般干枯的手,一把将面饼夺了过去,然后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生怕被人抢走。

    等他吃完,噎得直翻白眼,林凡又递过去一囊水。

    喝完水,老人似乎才缓过一口气,看向林凡的眼神,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悲凉。

    “后生,你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老人家,我看村里的田地都荒着,可是遇到了天灾?”林凡轻声问道。

    “天灾?”老人惨笑一声,露出一口焦黄的牙,“天灾还能给人留条活路,人祸……可是要断子绝孙的啊!”

    他似乎是饿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我们这里,叫白杨村,归石门县管。”

    “三年前,县里来了个新县令,跟城里的张大户是亲戚。从那以后,我们的天,就塌了。”

    “他们说要丈量田亩,重新收税。结果呢?一亩地,硬生生给我们算成了一亩半。税也比原来,高了三成!”

    “交不上税,就拿地抵。张大户家的田,就是这么一亩一亩多起来的。”

    “村西头那条河,是我们这几十户人家的命根子。可去年,张大户在河的上游修了个大水坝,说是要养鱼。水一断,我们这地,就全成了旱地,颗粒无收啊!”

    老人说着,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

    “我们去县里告状,状纸还没递上去,人就被打断了腿扔了出来。村里的后生不服气,要去府城告御状,结果人还没出石门县,就……就再也没回来过。”

    “现在,村里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走不动的老骨头,在这里等死罢了。”

    老人的话,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一下割在林凡的心上。

    在青阳县,他看到的是百姓因循守旧、方法落后而导致的贫穷。

    可在这里,他看到的,是赤裸裸的,官绅勾结,鱼肉百姓,是绝望,是系统性的压迫。

    青阳县的百姓,眼里还有光。

    而这里的百姓,眼里只剩下了死灰。

    他想起了在望月镇听到的那些话。

    “读书人就该与泥腿子划清界限。”

    “治国平天下,靠的是圣人经典。”

    多么冠冕堂皇的言辞,可落实到这白杨村,就变成了吃人的律法,断流的河水,还有一双双绝望的眼。

    林凡沉默地听完,又从行囊里,拿出所有的干粮和一小袋碎银,塞到了老人的手里。

    “老人家,这些,您拿着,和乡亲们分了吧。”

    老人捧着那袋沉甸甸的碎银,浑身颤抖,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林凡重重地磕头。

    “菩萨……您是活菩萨啊!”

    林凡没有去扶他。

    他受不起这一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老人,看着这个被“圣人经典”遗忘的角落。

    他怀中那片槐树叶,此刻烫得惊人。

    那温度不再是温暖,而是一种灼烧般的刺痛,拷问着他的良心。

    他转身,走回了马车。

    “公子……”老张看着他,欲言又止。

    “走吧。”林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坚硬。

    马车再次启动,缓缓离开了白杨村。

    车厢里,林凡一言不发。

    他没有读书,也没有修行。

    他只是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那片荒芜的土地,和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村民。

    他突然明白,王丞哲让他“藏”,周正让他“避”,都是错的。

    面对这样的世道,你如何能藏?你又能避到哪里去?

    他此去省城,要争的,不仅仅是一个功名,也不仅仅是为青阳县立一个潮头。

    他要的,是让这天下的官道,都通向青阳县。

    他要的,是让这天下的村落,都不再有第二个白杨村!

    马车一路向西,尘土飞扬。

    傍晚时分,一座颇具规模的县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老张长长地松了口气,指着前方的城门楼。

    “公子,前面就是安平县了。过了安平,再走一天,就到落霞县地界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畏惧。

    “不过公子,这安平县,咱们最好还是绕着走。我听说,这里……是省城李家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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