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那两枚尚有余温的硬币李啸没有去买水。
他此刻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但身体上的渴远不及精神上的荒芜。这两块钱承载着曾璇那份不含任何杂质的善意他舍不得就这么轻易花掉。这或许是他今天乃至过去一年里唯一感受到的不掺任何利益的温暖。
他沿着湖畔往学校的东门走那里有一片自发形成的地摊夜市算是楚南大学的一道风景线。从老旧的二手书到稀奇古怪的手工艺品再到各种贴膜、卖数据线的小摊琳琅满目充满了烟火气。
李啸以前对这里是不屑一顾的。跟着孟婉婷他出入的都是高档商场和餐厅觉得这种地摊货又土又廉价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可现在他这个连“花呗”都还不上的“高端人士”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片嘈杂的人间。
或许只有淹没在人群里才能让他暂时忘记自己的失败和孤独。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却没有半分购物的欲望。直到一个画风清奇的摊位吸引了他的注意。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油腻腻地耷拉在额前一双小眼睛里透着一股子与这淳朴夜市格格不入的精明和狡黠。他面前摆着一张折叠桌，桌上堆满了五颜六色、包装各异的盒子。
桌子后面立着一块用硬纸板做的招牌上面用马克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人生盲盒！两元一次扫码支付童叟无欺！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又是盲盒。
李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他这一年不就是在为一个名叫“孟婉婷”的昂贵盲盒不停地投入金钱和感情吗？结果呢？开出了一个“谢谢惠顾”。
他本该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转身就走。
可不知为何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摊主那张油滑的脸时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或许是输得太惨反而激起了赌徒心理；又或许是想用这两块钱为自己这荒唐的一天画上一个同样荒唐的句号。
他走了过去指着那些盒子声音沙哑地问：“怎么玩？”
那摊主原本正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听到声音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当他看到李啸那一身价值不菲的穿着（虽然是他透支买的）和手腕上那块高仿的名表时那双小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
“哟小兄弟有眼光！”摊主立马来了精神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亲人，“我这‘人生盲盒’可是我们这片的独一份！看到没？这里面什么都有从充电宝、蓝牙耳机到现金红包、最新款手机甚至还有……头奖！”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指了指桌子最中央一个被供起来的、用金色包装纸包着的巨大盒子。
“头奖‘人生赢家’大礼包！里面有什么我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只能告诉你只要抽中你的人生立马起飞！”
李啸看着他那夸张的表演心中毫无波澜。他很清楚这不过是骗傻子的把戏。但他今天就想当一次傻子。
他掏出手机点开支付宝对着桌上的二维码扫了过去。然后他将那两枚攥得发烫的硬币放到了摊主的钱盒子里。
“叮——支付宝到账两元。”
摊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他指着那堆盒子豪气地一挥手：“小兄弟随便抽！今天你就是天选之子头奖说不定就等着你！”
李啸没理会他的聒噪。他闭上眼睛胡乱地将手伸进那堆盒子里随便摸了一个拿了出来。
是一个很普通的方形纸盒分量很轻摇晃一下里面似乎没什么东西。
周围有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也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
“快打开看看！”
“说不定真是手机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啸面无表情地撕开了包装。
盒子里面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卡片。
又是“谢谢惠顾”吗？
李啸自嘲地想着拿起了卡片。
可当他展开卡片看清上面的字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卡片上没有“谢谢惠顾”也没有任何奖品名称只有三个用红色印章盖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大字：
头等奖！
周围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卧槽！真中了！”
“这哥们运气也太好了吧！”
“老板头等奖是什么啊？快拿出来看看！”
李啸自己也懵了。他看着那三个字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自己真的转运了？难道老天爷也觉得他太惨了想补偿他一下？
那摊主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那双小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和肉痛。但他毕竟是老江湖立刻就恢复了那副热情的笑脸。
他一拍大腿激动地喊道：“哎呀！我就说嘛！小兄弟你今天印堂发亮紫气东来绝对是天选之人！头奖我们夜市开张半年来第一个头奖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从桌子底下吃力地拖出一个看起来很沉的箱子。
看热闹的人群更加兴奋了纷纷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录像。
李啸的心也不由自主地砰砰狂跳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箱子呼吸都变得急促了。难道……里面真的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或者是一大笔现金？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危机岂不是就能解除了？
摊主在万众瞩目之下擦了擦额头的汗郑重其事地打开了箱子的锁扣。
“来来来让大家开开眼见证一下奇迹的诞生！”
他猛地掀开了箱盖。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然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箱子里没有笔记本没有现金也没有任何电子产品。
只有一个背包。
一个看起来……破旧不堪、脏兮兮的帆布背包。
背包的款式至少是十年前的了军绿色的帆布洗得都快发白了边角处磨损得起了毛边其中一条背带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破洞用几根粗糙的线歪歪扭扭地缝补着。整个背包散发着一股子陈年的霉味和尘土味。
这玩意儿别说是头奖就算是扔在垃圾桶里估计收废品的都得犹豫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哈哈哈哈这就是头奖？老板你太会玩了！”
“这背包怕是比我年纪都大吧？”
“单车变摩托？我看是单车变灵车哦！”
李啸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变成了嘲笑和怜悯的利箭将他射得体无完肤。
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被这盆冰冷刺骨的现实浇得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他明白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恶劣的骗局。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瞪着那个摊主。
摊主脸上那热情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嘴脸。他慢悠悠地从箱子里拎出那个破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理直气壮地说道：
“看什么看？头奖就是它！没毛病！”
“你这算什么头奖？”李啸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这你就不懂了吧？”摊主一挺胸膛指着那块招牌，“看到没？‘人生盲盒’！我可没说奖品一定是新的。这背包可是大有来头的！是我爷爷当年参加过越战背回来的上面说不定还沾过敌人的血呢！这叫‘古董’叫‘情怀’懂不懂？它的历史价值是无价的！”
他顿了顿又指着招牌下面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嘿嘿一笑：“再说了看到没？‘最终解释权归本店所有’。你抽中了就是你的。怎么想耍赖啊？”
无耻！
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
李啸气得浑身发抖他想跟对方理论可看着对方那副滚刀肉的样子和周围人看好戏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今天注定要把脸丢尽。
“小兄弟愿赌服输啊。”摊主将那个破旧的背包强行塞进了李啸的怀里，“拿好了这可是你的‘人生赢家’大礼包！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是我油四海给你的机会啊！”
油四海。
李啸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他抱着那个散发着霉味的、象征着耻辱和骗局的背包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夜市。
回到那间空无一人、冰冷得像个牢笼的公寓李啸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屈辱和愤怒。
他将那个破包狠狠地朝着墙角摔了过去！
去他妈的奇迹！
去他妈的人生赢家！
这个世界对他没有半分善意！
背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撞在墙角然后掉落在地。
李啸喘着粗气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他没有注意到背包撞击地面时旁边一个破碎的玻璃杯（那是他和孟婉婷庆祝交往一百天时买的）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帆布也划破了他刚才因愤怒而攥紧的拳头。
一滴鲜血从他的指关节渗出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了那个破旧的背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