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把手挪开，闻锐的相机又变成节能模式——只回溯众人的面容。

    人群的虚影一闪而过，闻锐的镜头里又只剩下856的背影和一朵摇曳的白色雏菊，她终于理解了856的那一句“骗子”。

    小舟走过去。

    856骤然看到一个纯白的人，被吓了一跳，那朵白色的雏菊险些被他慌乱的脚步摧残，白发少年没有理他，只是坐在他旁边抚摸白色雏菊柔软的花瓣。

    他问：“爱是什么感觉？”

    几缕黑色在少年的发尾十分明显，他辽阔的白色眼睛能包容世界上的一切存在。

    856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和另一个黑发的少年对上视线，那个黑发少年的表情更活泼，他挥挥手，回头继续回答他朋友们的问题。

    “爱？”

    “嗯，”小舟回头看了一眼吵闹的人群和被他们包围的鸦舟，嘴角上扬，“听说爱是人类最伟大的情感。”

    闻锐的相机忠实地记录了一切，可是——

    她垂下眼睛。

    为什么镜头上没有小舟？

    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到那个和雏菊一样纯白的人，只有那朵纯洁的花在风中舒展。

    相机回溯的是过去，那么他的过去在哪？

    “爱是最需要勇气的情感，”856顿了一会，郑重地开口，“无论是爱还是被爱，都需要勇气。”

    爱别人你可能要承担得不到回应的失落，被爱也要担忧自己的回馈是不是不够填补对方付出的那份赤忱。

    小舟点头：“爱真的需要勇气。”

    鸦舟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话就说话，别唱歌，很洗脑的知不知道。】

    小舟没理他，反而更真诚地询问：“还有吗？”

    “爱……”856不知道自己一个仿生人为什么会和人类谈论爱，一种错位的体验让他牵扯出笑。但是，比起他，这个少年似乎更像仿生人，而且少年眼中的求知欲并非作假，他认真地回答，“如果你有爱的人，要及时说出来。”

    他的心情似乎有所改变，调侃着说：“你有爱的人吗？”

    “我不知道，”小舟摇头，“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个问题也不是很重要。”

    “有人爱你吗？”

    这回他回答得没这么快了，少年的眼睛里掠过了很多情绪，但是都像石子投入海中、没有掀起太多波浪，他轻声细语地说：“我不知道。”

    “但是我希望没有。”

    亮晶晶想说些什么，可是它斟酌再三还是闭嘴了，反倒是金闪闪说：【我爱你，无论是哪一个时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

    【金闪闪你犯规。】鸦舟咋咋呼呼地喊。

    『的确犯规。』小舟的笑意变得温柔起来。

    他笑起来就好像一尘不染的人终于被千丝万缕的红线拽到了人间。

    856的机械脑袋要被一连串的变化烧掉了，他转移话题：“你们找我做什么？”

    “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要不要参加423和456的婚礼！”回答他的是鸦舟，456的脸又红透了。

    856朝着人群走过去，他露出真心的笑意：“大家都催了几百年了你们才打算结婚？”

    456欲言又止，她深呼吸：“其实本来没打算拖这么久，一开始是想等一切结束了再开开心心地办婚礼，后来……”她的话停在中途。

    后来他们却从没有停下过，接连不断的噩耗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记忆断断续续、战斗却没有停止，明明不想杀人却还是拿着枪对准了人类。

    856也沉默，他勉强找回话题：“那现在？”

    “爱不能拖着，”她说，因为她忽然有了强烈的预感，如果这次还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爱他，他也爱我，那就足够了，我要去告诉他——说一千遍一万遍、直到他答应。”

    “好主意，”856粲然一笑，他想250也会很开心的，他没有把那个编号说出来，只是把它压在话里，用心反复品味，终于尝出点悠久的、苦涩的味道，“那我要坐你的家属席。”

    我想代替他、他们看着你幸福。

    “那肯定的，”456爽快地回答，话音转折，她迟疑片刻，还是说出来，“250——”

    856尽量平静地看着她，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250走之前的一个月，和我说过他有暗恋的人，但是他不打算表白、也不想让对方困扰。”

    “……”856没有回答，他轻笑，“那很好啊。”

    因为爱是很美好的情感，像一团温暖的火苗，或许它会熄灭，但它曾来过、曾经温暖过一片冬天。

    你已经受惠于这团火，就不应该再奢求它留下、不该让它一直呆在风雪里。

    它该有更好的选择。

    他并不嫉妒，只是有些羡慕被250喜欢的那个人。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456恨铁不成钢，“我为什么当年对你有微妙的敌意？”

    不是朋友间的占有欲吗？456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这种味道。

    两个超级无敌大笨蛋，大笨蛋！

    她算是明白了，如果不是今天有这些客人、又意外得知很多信息，她真以为250是单相思、856是直男：“因为他那时候和我所有的话题都绕不开一个细心、温柔、沉默寡言的你！”

    两个人藏的真好，几百年都没让彼此知道。

    旁观者有所感应却不敢插手。

    “……”856的第一反应是反驳，但是他又不想反驳，像是坠入蜜罐中的老鼠，明明知道会溺死，还是忍不住触碰。

    爱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审视起了自己，让他们有了不同寻常的自卑。

    或许没有灾难他们会有一天忽然抬头看见彼此，走出自我审视的怪圈，然后紧紧拥抱着说爱；

    或许如果856告白了，250会多一份希望，会不这么义无反顾地走向毁灭；

    或许她当时再果断一点、支持250去表白……

    或许、或许……或许！

    为什么要有这场灾难，这场悲剧里没有人做错了什么，也无一幸免。

    大家本来都应该有更多的时间说爱的，无数被忽视的细节翻涌，爱没有能填补灾难的鸿沟。

    856看着她，没有哭、他释然地笑着、安慰他，在他的身上有了另一个人熟悉的影子：“那你们更要代替我们幸福啊。”

    856没有表白过，250没有表白过。

    250没有给856留下任何一句话，这是他最后隐晦的温柔，可惜他也错估了另一个人的真心。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