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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张昌河面露窘色,“大都督见笑,当年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多亏您宽宏大量。后来下官将功补过,已肃清河道匪患。”

    “今日登门,正是为谢大都督恩情。”

    他起身欲拜,岳山抬手制止,又问:“张千户此次驻守的是哪座城门?”

    张昌河低声道:“正阳门。”

    岳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正阳门乃要地,张千户想必立下不少功劳,升迁有望。”

    张昌河连连摆手,“下官不过沾了大都督的光,岂敢居功。”

    岳山笑了笑,“张千户不必过谦。正好我即将前往沧州,有些事想向你打听。”

    张昌河一惊,“大都督要去沧州?下官确实已将水匪剿灭干净……”

    岳山摇头,“与此无关。今早朝会上,陛下命我前往沧州赈灾。不知沧州知府是何人?”

    听闻岳山将赴沧州赈灾,张昌河心头一紧,暗自叫苦。

    这位大人物亲临沧州,只怕当地官员都要战战兢兢。

    他只得如实答道:“沧州知府名为朴正,进士出身,任职已有五年。因沧州连年灾荒,粮仓空虚,需靠邻州接济,政绩 未能升迁。又因无人愿接手,曾留任一次。”

    岳山追问:“沧州地处运河要道,运粮便利,为何还会缺粮至此?”

    “正是这条大运河,给沧州府惹来诸多祸患。运河水源仰仗漳卫二河,漳水湍急汹涌,沿岸河道却狭窄逼仄。每逢汛期,堤岸难挡怒涛,常有溃决之灾。沧州地势低洼,一旦决堤,受灾百姓动辄成千上万。”

    “沧州境内运河段最长,修堤清淤的开销更是惊人。”

    “早年间尚能靠邻省接济度日。可近来因两浙倭患猖獗,各地余粮所剩无几。加之圣上发兵辽东,京畿驻军粮饷优先供给前线,沧州便再难分得半分钱粮。”

    “说到底,沧州之困在于良田荒废,奸商囤积居奇,趁火 。”

    岳山指节轻叩案几。即便情势如此严峻,也不该连折六任御史。

    “可还有其他隐情?”

    张昌河喉结滚动,压低嗓音道:“正如大都督所料,沧州确有古怪。”

    岳山眉梢微挑:“仔细道来。”

    “历任御史要么像前任许大人般病逝任上,要么请辞后暴毙身亡。至今无一人得享天年。”张昌河声音发颤,“民间传言沧州冤魂化作索命厉鬼,专噬昏官血肉。”

    岳山冷笑。他这等刀口舔血的武将,岂会信这些无稽之谈?必是有人装神弄鬼。

    “商路可还通畅?”

    “战前尚有粮商往来。如今春荒时节,即便有人冒险运粮入沧,也被本地商会尽数截留。”张昌河突然义愤填膺,“这些奸商连军粮都敢染指!”

    岳山指间茶盏咔哒作响:“好个无法无天。”

    “商人重利,毫无廉耻!”张昌河突然激动起来,“当年京畿告急时,还有奸商哄抬米价......”

    岳山忽然打断:“张千户收过多少孝敬?”

    张昌河顿时面如土色。

    茶雾氤氲中,岳山似笑非笑:“本帅最恨欺瞒。”

    “大都督明鉴!”张昌河扑通跪地,额头砸得青砖咚咚响,“卑职一时糊涂,如今早已洗心革面......”

    岳山慢条斯理啜着茶汤:“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张昌河如蒙大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留在京城候命。”岳山指尖轻点案上密函,“待本帅手谕至,再动身南下。”

    张昌河刚要迟疑,瞥见岳山眼底寒光,立刻以头抢地:“卑职领命!”

    岳山仰头饮尽杯中茶,起身轻拍张昌河肩膀:用心办事,若敢玩花样,后果你清楚。

    张昌河浑身一抖,连连叩首。

    待岳山走远,茶案上的青瓷盏突然裂成数片,惊得张昌河倒退半步。

    张千户。

    听见唤声,张昌河慌忙伏地,还当是岳山折返。抬眼却见管家贾芸立在廊下:千户请起,该随在下出府了。

    张昌河抱起岳山留下的木匣,躬身道:劳烦引路。

    ......

    中庭海棠树下,岳山笑着召集丫鬟们:有桩喜事要说。

    小姑娘们立刻围上来:什么喜事呀?

    我欲带黛玉、紫鹃、雪雁同赴沧州任上。

    ——

    厢房里,

    黛玉与秦可卿同时搁下书卷,紫鹃停住掸尘的手,雪雁放下糕点,瑞珠、宝珠也将浣洗衣物搁在藤篮边。

    众人心思各异。

    黛玉轻蹙蛾眉:岳大哥真要带我们远行?只怕要拖累公务。

    想到要将这株绛珠草独留京城,岳山便觉不妥:何来拖累?莫非黛玉不愿同行?

    少女朱唇微启又合,最终低头捻着绢帕:但凭岳大哥安排。

    得此一言,夫复何求。岳山转向众人:圣命赴沧州督办盐务,三日后启程。可卿与宝珠、瑞珠留守府邸,有你们坐镇我才安心。

    原本撅嘴的瑞珠闻言展颜。既得主子信任,自当尽心守好这份家业。

    秦可卿凝望岳山良久,终是柔声道:老爷保重。又执起黛玉素手:林妹妹虽大好了,路上还需仔细将息。

    林黛玉眼波流转,轻轻握住秦可卿的手,柔声道:可卿姐姐莫要忧心,我自会保重,也会替姐姐看顾好岳大哥。

    秦可卿闻言双颊飞红,嗔道:林妹妹这话好没道理,怎说是替我看顾?我不过是个丫头,妹妹该替未来的大太太操心才是。

    林黛玉作恍然状,抿嘴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糊涂了,总把姐姐当作自家嫂子呢。

    秦可卿羞得耳根通红,急忙起身道:我...我去给老爷收拾衣裳,不与你贫嘴了。

    紫鹃听着也悄悄红了脸,忽听雪雁问道:紫鹃姐姐,沧州可有什么特色点心?

    紫鹃轻拧她手臂,催促道:快些进屋给姑娘收拾行装要紧。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

    金陵薛府,

    薛姨妈瞪着眼前的儿子,气得心口发疼。

    整日游手好闲!家里乱成这样,你倒在外头闹出人命!若不是你舅舅周旋,早该叫你吃牢饭去!

    厅中薛蟠一身锦绣华服,金线密织的纹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身隆重打扮衬着他魁梧身形,浓眉大眼间透着几分蛮横,黝黑面皮更添粗野之气。

    不过是个穷酸书生,也配跟我争姑娘?死了倒干净。横竖他无亲无故的,赔些银两便了事。

    原只想让家奴教训冯渊,谁知那书生经不得打,竟一命呜呼了。起初薛蟠也惶惶不安,可见官府并未深究,只罚了几百两银子,对薛家不过九牛一毛,便又嚣张起来。

    那冯渊可恨,拐子更可恶!竟敢一女许两家,骗我的银子。改日叫我逮着,定要他的命!

    薛姨妈抚着心口顺气:新皇登基正逢选秀,我已与族里商议,带你妹妹进京参选,你也跟着避避风头。

    你惹的祸事若传到京城,误了宝钗前程,我定不饶你!

    听闻牵连妹妹,薛蟠顿时蔫了。他虽是个纨绔,对妹妹却极爱护。想到家中只剩自己这个男丁,不由生出几分责任感。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往后定当收敛,绝不连累妹妹。

    我这就派人去京城置办宅院,让母亲和妹妹住得舒坦。

    想到能去京城见识新鲜,薛蟠又来了精神。金陵玩腻了,京城的花花世界岂不更妙?

    薛姨妈全然不知儿子心中盘算,松了口气道:不必另寻住处,你姨妈刚来信邀我们去荣国府暂住。

    我想着府里缺个主事男丁,实在管不住你。不如让你姨父代为管教。

    薛蟠顿时愁眉苦脸,咱们薛家又不是置办不起宅院,何必仰人鼻息?

    薛姨妈瞪眼道:不去你姨父那儿,就去你舅舅那儿,你自己选!

    想起王子腾治军严苛,薛蟠不由胆寒。若被扔进军营操练,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好好好,就依母亲,去姨父家。我这就去收拾行装。

    待薛蟠离去,屏风后转出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肌肤胜雪,杏眼樱唇,身着半旧葱黄棉裙,宽松裙裾掩不住窈窕身姿,反衬得愈发娴静端庄。

    这般绝色姿容,与薛蟠站在一起,倒不似同胞兄妹。

    薛宝钗挨着母亲坐下:娘亲,哥哥可应允了?

    见着贴心女儿,薛姨妈转怒为喜,拉着她的手笑道:果然如你所料,一提你舅舅他就服软了。

    宝钗轻点螓首:终究要有个让哥哥畏惧的长辈时时约束才好。

    薛姨妈又商量道:你姨母邀我们进京同住,若暂居荣国府,你觉得可好?

    宝钗垂眸思忖片刻:住荣国府虽便于娘亲与姨母叙话,但终非长久之计。且闻贾家子弟多不成器,只怕反带坏了哥哥。

    薛姨妈沉吟道:丫头说得在理。你哥哥若有你半分懂事,我们何须这般奔波?

    罢了,路上再作计较。总要先离了这是非之地。

    宝钗正要应答,忽向门外招手。

    薛姨妈抬眼望去,不由蹙眉:这祸根还未进门就惹出事端。模样虽好,世间 还少么?不如早早打发出去。

    门外站着个比宝钗略长的丫头。容貌虽稍逊,额间一点胭脂痣却平添几分伶俐可爱。

    宝钗挽着丫头的手带到母亲跟前:她也是个苦命人,被拐子几经转卖,如今又摊上这事,实在无处可去。若离了咱们府上,只怕要流落街头。

    既然事已至此,哥哥也破费了两回银钱,不如留她在府里当差。

    自然不能送去哥哥跟前,以他的性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薛蟠早该娶亲,因父丧耽搁至今。婚前纳妾本无大碍,但若为个侍妾闹出人命,可就贻笑大方了。

    薛姨妈思量片刻:也罢,先留在我房里使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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