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是热的。

    心，已经冷了。

    那片由残破大陆碎片拼凑而成的集市，依旧喧嚣。形态各异的混沌魔神，操着各自的语言，或者干脆用最为原始的神念，讨价还价，交换着那些在三界之内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奇珍异宝。

    那头身躯臃肿，长满了无数只眼睛的肉山魔神，依旧不急不缓地，从自己那肥硕的身躯之上，挤出一滴滴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粘稠液体。那味道，混杂着混沌的腐朽与某种奇异的发酵香气，在这片没有空气的空间里，肆意弥漫。

    孙悟空依旧静静地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像一块真正的，被这片喧嚣遗忘了亿万年的顽石。

    他不喜欢规矩。

    尤其是，别人定下的规矩。

    他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块……石头。

    一块，只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灰白色，表面布满了细密气孔的，毫不起眼的石头。这是他进入这片集市后，随手从一块漂浮的摊位上，用几缕精纯的混沌死气，换来的。

    那摊主，一头脑子不太灵光的石魔，甚至还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但在孙悟空的感知之中，这并非石头。

    这是髓。

    是一块，不知哪个纪元残骸的核心之处，那最为纯粹的“力”之法则，在经历了亿万年的沉淀与压缩之后，所凝聚而成的……混沌力髓。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具刚刚脱胎换骨的魔猿之躯，在这块力髓那微不可查的脉动之下，竟发出了一阵阵欢愉的颤鸣。仿佛远行的游子，终于找到了那虽然微弱，却无比亲切的……同源之火。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这块力髓，收入须弥芥子之中的刹那——

    一片灼热的阴影，毫无征兆地，笼罩了下来。

    孙悟空缓缓地，抬起了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

    那头通体由流动的岩浆与凝固的黑曜石共同构筑而成的炎魔，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它那双燃烧着漆黑魔焰的眸子，居高临下，死死地锁定着他掌心那块……毫不起眼的石头。

    “东西，”那炎魔开口了，声音像是两块烧红的烙铁，在相互摩擦，充满了不容抗拒的霸道，“给我。”

    孙悟空没有动。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将那托着力髓的右手，收了回来。

    那炎魔那双燃烧着漆黑魔焰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近乎于被蝼蚁挑衅了的错愕。

    随即，那错愕，便化作了足以将这片虚空都彻底点燃的……暴虐！

    “耳朵聋了？”

    轰——！！！

    一股稳稳踏入了金仙巅峰的恐怖威压，自它那由流动的岩浆构筑而成的身躯之中，轰然爆发！那并非单纯的气势压迫，而是一种……“场”。是一种由纯粹的“火”与“毁灭”构筑而成的绝对领域，要将他这只不知死活的虫豸，连同骨头带血肉，彻底地，焚成最原始的一滩灰烬！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喧嚣的混沌魔神，瞬间安静了下来。一道道充满了戏谑与幸灾乐祸的目光，自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那一直站在吧台之后，神情平淡的肉山魔神，其身上那无数只眼睛，也齐刷刷地，转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甚至连那头一直沉默不语的晶石魔神，也缓缓地，抬起了那颗由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头颅，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

    在这片集市，有规矩。

    但，规矩，从来都是为强者服务的。

    孙悟空身前，那张由不知名骸骨打磨而成的石桌，在那股恐怖的压力之下，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其上，一道道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地蔓延开来。

    但他，依旧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那足以将寻常金仙都压成肉泥的恐怖威压，将自己的护体混沌气流，压得寸寸塌陷。

    他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惊慌。

    只有一片，早已见惯了生死的绝对冰冷。

    那炎魔，似乎是失去了耐心。

    它缓缓地，抬起了那只由流动的岩浆与凝固的黑曜石共同构筑而成的巨手，朝着孙悟空那已然收回的右手，缓缓地，抓了过去。

    那动作，很慢。

    慢到，仿佛是在给予他最后一次，选择生或死的……机会。

    也就在此时，孙悟空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其最深处，两团灰色的漩涡，骤然加速！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灼热气浪，穿透了那具由流动的岩浆构筑而成的庞大身躯，落在了那炎魔的……本源核心之上。

    然后，他看到了。

    一根丝线。

    一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仿佛由亿万个哀嚎的魂体共同编织而成的……意志丝线。

    那丝线，如同一条最恶毒的寄生虫，死死地缠绕在那炎魔的真灵之上，汲取着它的力量，也……操控着它的意志。

    那丝线的气息，他很熟悉。

    虽然微弱，但那股充满了绝对掌控与无上秩序的霸道，与之前那灰袍人，甚至与那蜃魔记忆之中，那个名为“百臂魔神”的恐怖存在，同出一源！

    孙悟空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头炎魔，会对一块连他自己都未必能看穿其真正价值的混沌力髓，如此执着。

    它，不是为自己抢。

    是为它身后的……主人。

    那只由流动的岩浆构筑而成的巨手，已然近在咫尺。

    那灼热的气浪，甚至已然将他额前那几根灰色的毛发，都烤得微微卷曲。

    孙悟空，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他那具本就充满了压迫感的魔猿之躯，其四肢百骸，其丹田气海，其元神识海……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缓缓地，平息了下去。

    那股早已沸腾的混沌魔猿之血，也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霜所覆盖，变得不再那么……炽烈。

    那炎魔那双燃烧着漆黑魔焰的眸子里，那丝暴虐，终于化作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放弃了？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混沌魔神，也发出了一阵阵充满了失望与鄙夷的低语。

    原来，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软骨头。

    那炎魔，不再有半分犹豫。

    那只巨大的岩浆之手，猛地加速，便要将那只紧握着力髓的拳头，连同那条手臂，一并……从这具不知死活的身躯之上，活生生地，撕扯下来！

    然而，就在他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孙悟空那双本该是紧闭着的眼，骤然，睁开！

    那双眸子里，没有半分惊慌，没有半分恐惧。

    只有一片，早已注定了结局的……绝对平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紧握着的右手。

    那块通体呈灰白色的混沌力髓，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那炎魔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那包裹在岩浆之下的脸上，所有的暴虐与困惑，尽数退去。只剩下，一片……胜利者的，绝对的……傲慢与讥诮。

    它缓缓地，伸出了两根手指，以一种近乎于羞辱的姿态，将那块混沌力髓，从孙悟空的掌心，轻轻地，拈了起来。

    然后，看也未看，便随意地，收入了自己的本源空间。

    “早这样，”那炎魔缓缓地，收回了那股足以焚尽万物的恐怖威压，那两块烧红的烙铁摩擦般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不就好了么？”

    它缓缓地，转过了那庞大的身躯，便要在一片充满了敬畏与羡慕的目光之中，扬长而去。

    然而，它没有看到。

    就在它转身的刹那，那个一直低着头，仿佛连脊梁骨都被彻底压断了的灰衣魔猿，其嘴角，缓缓地，扯出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的弧度。

    一缕……比尘埃更为细微，比黑暗更为纯粹的，由毁灭法则凝聚而成的灰色电光，自他那空无一物，却依旧保持着摊开姿态的掌心，悄然浮现。

    它在虚空之中，灵巧地，跳动了一下。

    随即，便如同一滴水，融入了那片由亿万滴水，共同汇聚而成的黑色海洋，悄无声息地，附在了那头炎魔那庞大的身躯之后，那最为不起眼的一块黑曜石甲片之上。

    那缕电光，没有温度，没有气息。

    仿佛，从未存在过。

    集市，依旧喧嚣。

    但在孙悟空的世界里，却已然……很静，很静。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