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5章 拍器的裂痕
    门铃又响了一声,周慧敏的指甲在门框上掐出月牙印。

    她深吸一口气,将门拉开半寸——藏青西装的男人立刻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工作牌上"张越"两个字在玄关灯光下泛着冷光。

    "林太太,我是少年宫张教练。"他微微欠身,目光越过门缝落在客厅钢琴上,"您家小林的情况,吴老师跟我提过几次。"

    周慧敏的背挺得更直了,她侧身让男人进来,余光瞥见林野缩在沙发角落削铅笔。

    铅笔木屑簌簌落在格子裙上,像撒了把碎雪。

    "张教练请坐。"周慧敏端来茶,青瓷杯底在茶几上磕出轻响,"小野的练习记录都在书房,我这就拿——"

    "不用。"张越抬手止住她,从公文包抽出个牛皮纸袋,"吴老师每周都把练习视频和乐谱传给我。"他翻开纸袋,林野看见自己的琴谱复印件整整齐齐码着,每一页都标着红笔批注:"手腕角度-5°弱音处理生硬"。

    张越的手指划过最新一页,停在"八月十七日 练习时长5小时"那行:"手指跨度17厘米,不错。"他抬头扫过林野,"情绪控制...还可以打磨。"

    林野的铅笔突然断了。

    铅芯碎裂的声响里,她"尝"到张越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惋惜——像陈了多年的中药,苦得发涩。

    他说"有潜力的孩子得尽早签"时,眼底浮起的分明是"这孩子眼神空了"的叹息,像刀片刮过她耳膜。

    周慧敏的眼睛亮了,像看见溺水时漂来的木板:"张教练的意思是...小野能进特训班?"

    "三年内必须出成绩。"张越合上纸袋,"市赛、省赛、全国赛,一步都不能松。"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周慧敏年轻时的钢琴比赛证书——那是她永远卡在省级的遗憾。

    林野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听见母亲急促的呼吸声,像台突然加速的旧风扇。

    茶几上的玻璃杯倒映着周慧敏发亮的眼睛,和她当年攥着落选证书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每天加练两小时。"周慧敏几乎是喊出来的,"从明天开始。"

    张越走后,林野蹲在玄关捡铅笔头。

    周慧敏的高跟鞋在她头顶碾过,带起一阵风:"明天起六点起床练基本功,晚上加练到十点。"她弯腰时,林野看见她后颈的汗,顺着项链坠子往下淌——那是枚钢琴造型的银坠,链子磨得发亮。

    练习进入第十九天。

    林野的左手无名指关节肿成颗红樱桃,每按一个琴键都像踩在烧红的钉子上。

    吴老师的节拍器在琴架上摇晃,"嗒嗒"声里,她在心里默诵新编的故事:"公主的琴键是荆棘编的,每弹一首曲子,就要流一滴血。"

    当"葬礼进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她忽然笑了。

    "停!"吴老师的竹尺拍在琴盖上,"你在高兴什么?

    这是肖邦的葬礼!"

    林野的笑僵在嘴角。

    她望着吴老师镜片后严厉的眼睛,忽然想起上周在文具店见过的布偶猫——被人揉皱了脸,却还要摆出温顺的样子。

    "重来。"吴老师翻开谱子,"从第三小节开始。"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了调。

    林野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看见自己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像爬满琴谱的符点。

    当指尖落下时,她闻到血锈味——不是自己的,是吴老师的。

    那个总说"学琴要心无杂念"的女人,此刻心底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虑:"再带不出省赛选手,我就要被调去教儿童班了。"

    雨是在傍晚突然下的。

    林野数着窗外闪电的次数,第七道白光劈开天空时,她又弹错了降B大调的琶音。

    "啪!"

    节拍器砸过来的瞬间,林野本能缩手,但木壳还是擦过无名指。

    金属摆锤划开皮肤的触感像被猫抓了道深痕,鲜血滴在琴键上,红得刺眼。

    周慧敏的胸膛起伏着,攥着节拍器碎片的手在抖:"我教过你多少遍?

    错音要立刻停,重新来!"

    林野没说话。

    她盯着琴键上那滴血,看它慢慢渗进乌木缝隙,像串错位的音符。

    吴老师递来创可贴时,她听见对方说:"下次用戒尺更好控制力度。"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混着雨打窗棂的脆响。

    "小野!"

    林国栋的声音带着喘息。

    他冲进琴房时,拖鞋还沾着玄关的水,在地板上拖出两道湿痕。

    他想抱女儿,却被周慧敏拦在中间:"你懂什么?

    她现在退一步,就是毁一辈子!"

    林野看见父亲的喉结动了动。

    他的目光扫过她渗血的手指,扫过琴谱上密密麻麻的红批注,扫过周慧敏脸上紧绷的线条——最后落在她发顶翘起的呆毛上,那是今早他帮她梳头发时弄乱的。

    "她才十一岁!!"

    这声吼像块石头砸进死潭。

    林国栋自己先抖了起来,后背抵着门框,指节发白。

    周慧敏的冷笑像根冰锥:"等她长大,会谢我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林野"尝"到父亲的情绪了。

    那是团被暴雨浇灭的火,焦黑的灰烬里还翻涌着滚烫的愧疚——像堤坝决口,混着泥沙的洪水铺天盖地涌来。

    她心口的荆棘突然开始疯长,刺尖从左肩骨缝里钻出来,每一根都扎进肉里,痛得她眼前发黑。

    深夜,林野坐在台灯下缠绷带。

    医药箱里的碘伏棉棒散着刺鼻的味道,她却闻见橘子糖的甜——书包夹层的铁盒还在,隔着布都能摸到棱角。

    作文本摊开在膝头,她写下:"节拍器碎了,但时间没停。

    妈妈以为她在救我,其实她在杀我。"笔尖顿了顿,她把沾着血的手指按在纸上,红痕晕开,像朵畸形的花。

    窗外的雨还在下。

    她忽然想起父亲吼那声时的样子——他的眼镜片蒙着水雾,平时总佝偻的背挺得笔直,像棵突然抽条的老树。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为她而怒,原来被人护着的感觉,比糖还甜。

    她把铁盒里的橘子糖放在台灯下。

    糖纸边沿发脆的褶皱里,还沾着父亲指纹的温度。"下次,我要写一个会救公主的人。"她对着糖纸轻声说,声音被雨声泡得发软。

    灯影里,左肩的荆棘纹路微微发烫。

    那些刺尖在皮肤下轻轻颤动,像在等待什么——或许是下一个故事,或许是某场更猛烈的雨。

    林野合上作文本时,瞥见日历上的红圈。

    八月二十号的"市青少年钢琴比赛报名截止日"被周慧敏用红笔描了又描,墨迹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她摸了摸发梢,那里还留着母亲今早梳头发时的力道——很紧,像怕她飞走。

    床头柜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的眼睛。

    里面有团小小的火,在荆棘丛里忽明忽暗。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