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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雾气
    周六的晨光透进窗帘时,林野是被渴醒的。

    她蜷在被子里眨了眨眼,额头不再像被火炭烙着,可喉咙干得像晒裂的河床,连吞咽都扯着太阳穴疼。

    厨房传来细微的响动,是锅铲碰着瓷碗的轻响,混着煤气灶打火的"噗"声。

    她撑着床头坐起来,棉睡衣的后背还沾着昨夜的冷汗,手脚软得像泡发的面条。

    可那点响动像根细线,轻轻拽着她往门口挪——她记得昨夜父亲端来的汤面凉了,现在许是在热?

    厨房门虚掩着,林野扶着门框探出头。

    林国栋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蓝白条纹的围裙皱巴巴系在腰上,那是她小学手工课做的,针脚歪歪扭扭。

    他左手握着锅铲,右手小心地转动煤气阀,火开得极小,蓝色火苗舔着锅底,把昨晚的冷汤面慢慢煨出热气。

    "叮"——

    林国栋突然顿住,转身从冰箱里摸出个鸡蛋。

    他捏着蛋在碗沿敲了敲,裂纹像道小闪电,金黄的蛋液"滑"进碗里时,他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什么重大仪式。

    水沸了,他把蛋轻轻推下锅,白色的蛋清在滚水里绽开,像朵小莲花。

    林野的鼻尖突然发酸。

    这是她小时候最爱的吃法——荷包蛋要溏心的,蛋黄软得能流进面汤里。

    可后来周慧敏说吃溏心蛋不卫生,说她都十一岁了还学小孩挑嘴,再没见父亲做过。

    此刻他正踮着脚够橱柜顶层的蓝花碗,那是她专用的。

    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他摘下来擦了擦,又小心地把面和蛋盛进去,汤面的热气裹着葱花香飘过来,熏得林野眼眶发烫。

    她"尝"到父亲的情绪了。

    那是股裹着愧疚的温度,像冬天里攥了太久的烤红薯,外皮都凉了,芯里还冒着热气。

    他把碗轻轻放在操作台上,手指在碗沿反复摩挲,像在确认什么,又像怕惊醒谁。

    "谁让你加蛋的?"

    周慧敏的声音像根冰锥,"唰"地扎进厨房。

    林野猛地缩到门后。

    她看见母亲穿着淡紫色睡裙站在厨房中央,发梢还滴着刚洗过的水,手里捏着半湿的毛巾。

    她的目光扫过那碗面,眉心立刻拧成个结,"她今天不能吃油腻。"

    林国栋的背明显僵了僵。

    他摘下围裙,手指绞着布料角:"烧了一夜,总得补点......"

    "补什么?"周慧敏两步跨到灶台前,端起那碗面。

    林野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当"声,"补出懒散习惯吗?"她转身把碗凑到水槽边,"哗啦"倒出小半碗汤,面汤溅在不锈钢水槽里,发出细碎的响。

    "吃不完就别吃。"周慧敏把碗重重放在餐桌,转身时睡裙扫过林国栋的膝盖。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垂下眼,用围裙擦了擦手——那动作和方才热面时的小心,像被人突然抽走了魂。

    林野退回到房间,靠在门板上。

    心口的荆棘突然抽痛,像有根细铁丝猛地勒紧。

    她"尝"到父亲的情绪了,那是团被按进井底的云,闷得发颤,连挣扎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原来他的温柔,连热一碗面都要偷偷摸摸。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

    小宇的声音透过防盗门传进来:"阿姨好,我给林野送笔记。"林野听见周慧敏简短应了声,接着是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小宇的球鞋"吱呀"一声蹭过玄关地垫。

    他推开门时,林野正盯着垃圾桶里的红围巾。

    塑料袋鼓着一角,红得刺眼,像只被活埋的小鸟。

    小宇书包上的熊猫挂件晃了晃,他在床沿坐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我妈说生病要吃甜的。"

    铁盒打开时,橘子糖的甜香漫出来。

    小宇剥糖的动作熟得像呼吸——拇指和食指捏住糖纸一角,轻轻一旋,橙黄色的糖就躺在手心里了。

    他递过来时,指腹还沾着点糖屑:"我妈今早煮了酒酿圆子,说吃甜的心情好。"

    林野接过糖,含进嘴里。

    甜津津的味道漫开,可喉咙更堵了。

    小宇翻开笔记本,指腹点着数学公式:"老师今天讲了鸡兔同笼,我记了两种解法......"他忽然抬头,眼睛亮起来,"你妈也给你煮汤吗?

    我妈说生病要喝热汤。"

    林野望着他睫毛下的光,那光里浮着他妈妈的影子——王芳总系着蓝布围裙,送小宇上学时会给他理理衣领,轻声说"上课别开小差"。

    她张了张嘴,"嗯"了一声,却说不出"她倒掉了"。

    她"尝"到小宇的情绪了。

    那是片晒得暖融融的草地,没有刺,没有结,连风里都飘着安心的甜。

    可这甜刺得她心口生疼,像有人举着太阳往她的裂缝里照——原来不是所有妈妈,都要把爱藏在消毒水和数学卷子后面。

    傍晚,林野翻出枕头下的练笔本。

    本子封面是她贴的星星贴纸,有些已经翘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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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蘸了蘸蓝墨水,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小团:"今天,我织了一条红围巾。

    它很丑,像蚯蚓爬过雪地。

    但我希望妈妈戴上它,说一句'暖'。"

    笔顿住了。

    她望着窗外的晚霞,那抹红像极了被丢进垃圾桶的围巾。

    又补了一句:"原来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换来爱。"

    写完这句,她"尝"到自己心里的苦了。

    那苦像冬夜走完一条长街,风灌进领口,脚底板冻得发木,连眼泪都结了冰。

    心口的荆棘开始发烫,她摸了摸锁骨,那里的皮肤已经发暗,纹身的藤蔓像活了似的,正往脖子上爬。

    "病没好利索就想着写这些没用的?"

    周慧敏的声音从门口炸响。

    林野手一抖,钢笔在本子上划出道蓝痕。

    母亲倚着门框,手里捏着方才倒汤的蓝花碗,碗底还沾着几点面渣:"写这些酸溜溜的东西能当饭吃?

    能让你考进年级前十?"

    林野合上本子,指甲掐进掌心:"妈,小宇妈妈给他织围巾,你不觉得......很好吗?"

    周慧敏的眼神瞬间冷了。

    她走进来,拖鞋在地板上碾出"吱"的一声:"你觉得她比我强?"她的声音拔高了,像根被拉紧的琴弦,"她不过是个卖菜的!

    你能靠一条围巾考上重点?

    还是靠她那点廉价温情活下去?"

    林野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

    她"尝"到母亲话里的恐惧了——那恐惧像团烧红的炭,藏在严厉的语气里,烫得人不敢碰。

    原来母亲怕的不是围巾,是她羡慕别人,是她在否定自己的"爱"。

    心口的荆棘突然一缩,像被火灼了般疼。

    她望着母亲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如果爱需要否定全世界才能维持,那它,还是爱吗?

    夜色漫进来时,周慧敏在客厅喊她吃饭。

    林野捧着那碗被倒了汤的面,面已经坨成块,葱叶黄恹恹浮在汤上。

    她听见母亲在收拾茶几,玻璃转盘转动时"咔嗒"一声——是在摆她的数学卷子?

    "明天把红围巾的事好好说说。"周慧敏的声音隔着客厅飘过来,像片压在字典里的枯叶,又干又冷。

    林野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月光爬上窗棂,在她心口的荆棘纹身上投下阴影。

    明天,会是另一场考试吗?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