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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她摸黑板像在摸我的脸
    晨光漫过剧场玻璃穹顶时,林野的钥匙刚插进锁孔就顿住了。

    金属齿尖与锁芯相碰的轻响里,她听见了黑板擦过指尖的沙沙声——那声音太轻,像春夜抽芽的柳枝扫过窗棂,却在空荡的剧场里格外清晰。

    她推开门的动作慢得近乎凝固。

    木质门框发出极轻的"吱呀",混着晨雾的冷空气涌进来,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是周慧敏常用的雪花膏味。

    穿米色薄衫的老人背对着门,坐在新黑板前的折叠椅上。

    椅背太高,她的肩背缩成小小的一团,像片被风卷进角落的枯叶。

    林野的目光掠过她微乱的衣领——第二颗纽扣歪到了第三颗的位置,显然是匆忙中自己扣的;再往下,枯瘦的手指正沿着黑板上"我女林野"的字迹缓缓滑动,指腹蹭过粉笔灰时,带起细小微尘,在光柱里跳着碎金似的舞。

    那支昨夜被林野收进展柜的白色粉笔,此刻正躺在周慧敏膝头,笔身沾着几点浅灰,是被反复攥握留下的痕迹。

    林野的呼吸突然发紧。

    她原计划今早七点来拆装置:先取走拓片,再用气泡膜裹住两块黑板,最后把黑胶唱片和录音设备装箱。

    可此刻她的手还悬在门把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母亲的动作太像某种仪式,像在触摸一件比生命更珍贵的物什,她不敢出声惊动。

    后退时,她的鞋跟磕到了门边的金属台阶。

    林野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周慧敏只是微微侧头,银发扫过锁骨,又转回黑板。

    老人的目光停在"林野"二字上,眼尾的皱纹被晨光拉得很长,像朵半开的菊。

    记忆突然涌上来。

    十二岁那年她发高热,迷迷糊糊中感觉有掌心覆在额头上,凉丝丝的,带着钢笔水的淡苦味——是周慧敏下了晚自习赶回来。

    那时她烧得说胡话,本能地偏过头躲开,却听见母亲在床边坐了半宿,翻教案的纸页声混着叹息,像片压在课本里的干枯花瓣。

    林野摸出兜里的录音笔。

    黑色机身贴着掌心的温度,她按下录音键,沙沙的摩擦声立刻涌进来,混着周慧敏极轻的鼻息,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昨夜拓印"乖"字时宣纸与黑板相贴的声响还存在另一个文件夹里,此刻在她脑海里自动重叠——原来母亲的手指,早就在她的记忆里刻下了声音。

    "妈一生都在改作业。"林野喉头发哽,声音轻得像怕震碎玻璃,"改错题,改笔顺,改作文里不合时宜的情绪......可她没教过我,原来字也可以用手摸。"

    她慢慢蹲下,膝盖抵着折叠椅的金属腿。

    周慧敏的指尖还停在"野"字的最后一捺上,林野望着那截因老年斑而斑驳的手背,想起自己十六岁生日时,母亲在她手背上贴过退热贴——也是这样的温度,这样的触感,只是那时母亲的手还没这么瘦。

    "妈,你还记得这是谁写的吗?"

    问题出口时,林野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见周慧敏的睫毛颤了颤,瞳孔里映着黑板上的字迹,像两口盛着晨露的井。

    老人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野。"

    尾音散在空气里,却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林野的泪腺。

    她偏过头去抹眼睛,再转回来时已经笑了:"对,是我。

    林野,你的女儿。"

    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

    周慧敏的手指冰凉,指腹有常年握粉笔留下的薄茧,此刻却软得像片晒干的茶叶。

    林野将那双手按在自己心口——荆棘纹身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没有灼烧般的疼痛。

    纹身的脉络在皮肤下微微搏动,像春河破冰时的轻响。

    周慧敏的指尖顿了顿,忽然轻轻蜷起,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鸟。

    "林野?"

    江予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野抬头,看见他提着银色设备箱站在逆光里,发梢沾着晨露。

    他原本应该九点到,此刻却提前了——大概是听见她凌晨三点发的消息:"明天可能需要帮忙。"

    江予安的脚步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放下设备箱,取出个巴掌大的银色感应器,黑色导线垂下来,像条温顺的蛇。"可以吗?"他问林野,指了指她的手腕和周慧敏的手背。

    林野点头。

    感应器贴上皮肤的瞬间,设备箱的小屏幕亮了起来。

    两条曲线在屏幕上起伏:一条是林野的心率,另一条是周慧敏指尖的压力值。

    当周慧敏的手指再次滑过"林野"二字时,林野看见自己的心率曲线突然变得平缓,像退潮的海。

    "你童年的睡眠监测报告,呼吸频率就是这样。"江予安的声音放得很轻,"身体记得所有被大脑遗忘的事。"

    林野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

    晨光里,周慧敏的银发泛着暖金,像顶褪色的皇冠。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展签上写的话:"有些声音不该被擦净。"此刻她听见自己说:"暂缓巡展吧。

    把剧场留作临时档案馆,再留一周。"

    江予安没问为什么。

    他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粉笔,在设备箱上轻轻敲了敲:"需要我联系社区吗?

    他们昨天说想预约......"

    "不用。"林野替母亲理了理歪掉的衣领,"让这些声音多呼吸一会儿。"

    傍晚的风裹着桂花香吹进剧场时,林野正蹲在展柜前整理录音带。

    手机在兜里震动,她摸出来,屏幕上是社区王阿姨发来的照片——活动中心的黑板被写满了"林野",粉笔字歪歪扭扭,有的缺了横,有的多了点,最后却被全部擦去,只留下个圆溜溜的痕迹,像颗没落下的句号。

    "周老师今天在活动中心待了快两小时。"王阿姨的消息弹出来,"擦了写,写了擦,最后对着那个圆笑了笑,说'这样,对'。"

    林野把手机递给江予安。

    他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看正在黑板前用粉笔描"林野"的周慧敏——老人此刻正认真地补着"野"字的最后一捺,像在完成一道永远做不完的算术题。

    "她还在学。"林野轻声说,"学怎么不说'错'。"

    江予安握住她的手。

    窗外,装着旧黑板的玻璃柜在风里轻晃,发出"吱呀"一声,像句没说完的"对不起",又像句刚开始的"我爱你"。

    夜很深时,林野在排练日记里写下:"她不记得我是谁,却记得怎么认我。"笔锋顿了顿,又补了句,"或许明天该去老宅看看。"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日记本上,"老宅"两个字被照得发亮,像块埋在岁月里的旧怀表,即将开始转动。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