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带着南方湿润的气息。李震站在洛阳城楼最高处,衣袍被夜风鼓起,他没有动。脚下的灯火仍未熄灭,百姓还在庆祝,孩童的笑声顺着风飘上来,夹杂着锣鼓声和鞭炮的余音。
苏婉站在他身侧,手轻轻搭在栏杆上。她的指尖微凉,但神情平静。李骁站在台阶旁,目光扫过远处城墙的轮廓。李瑶低头翻着手中的册子,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李毅靠在一根柱子边,眼睛始终没离开四周的动静。
礼部尚书快步走上城楼,脚步急促却不慌乱。他在李震身后停下,低声开口:“崔府昨夜三更聚了七位士族家主,偏厅未点灯,守卫清过外围,未见文书流出。”
李震没回头。他看着远处一条街口,几个孩子正围着一盏走马灯打转,大人站在旁边笑。
“知道了。”他说。
片刻后,他又问:“登基大典准备得如何?”
“祭天台已修整完毕,礼器尽数查验,黄道吉日就在五日后。只等陛下旨意,便可昭告天下。”
李震点了点头。他终于转过身,面对群臣。几位老臣站在下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忧虑。
太常卿上前一步,拱手道:“昨夜天现异象,金光自地涌出,直贯宫城。虽百姓称奇,然古籍有载,非常之兆,必生变故。请陛下三思登基之事,暂缓大典,以观天意。”
几位老臣纷纷附和。有人低声说“恐惹天怒”,也有人说“祖制不可轻废”。
李瑶合上册子,走到李震身边。她举起手中的《星轨录》,声音清晰:“癸亥位现新星,名‘启明’,紫微垣稳,北斗偏移三度,与《天机图谱》所记‘国运转盛’完全吻合。此非灾异,乃昌隆之征。”
她翻开记录页,将簿册递给身旁官员:“三日前,南乡粮仓入库新稻,亩产增三成;昨日,北境传来消息,蛮族部落开始互市,边军无战事已满百日;今晨,工部报,黄河堤防最后一段合龙。这些不是巧合,是实绩。”
那官员接过簿册,快速浏览,脸色渐渐变了。
李震接过册子,看了一会儿,抬眼环视众人:“你们担心天罚?可曾去过乡下?可曾看过医馆里排队拿药的百姓?可曾听过学堂里的读书声?那些人不怕天降灾祸,他们怕饿,怕病,怕兵荒马乱。现在他们能睡安稳觉,能点灯到天亮,这就是天意。”
没人再说话。
李骁这时开口:“父亲,我愿带禁军巡城,若有异动,当场控制。”
李瑶摇头:“不必。他们只是聚议,并未行动。若此时派兵压境,反倒激起对立。我们的情报网已在盯,一旦有人串联地方豪强,立刻上报。”
李毅始终没说话,但他右手已按在刀柄上,指节微微发紧。
李震摆了摆手:“都别争了。非常之时,行常道最稳。”
他看向苏婉:“你觉得呢?”
苏婉抬头看了看天。云已经散了,启明星还挂在东方,淡淡的一点光。
她说:“百姓不怕官府有兵,怕的是夜里不敢点灯,门不敢开。只要街上还有灯笼,人心就不会乱。”
李震点头。他转身面向城下,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传令下去,禁军照常巡街,路线不变,人数不增。锦衣卫加强暗哨,重点盯住几大家族的进出人员,但不得拦截、不得惊扰。明日清晨,全城张贴《安民诏》——三州赋税减免,戍边将士每人加赏两个月粮饷,阵亡者家属由官府供养子女至成年。”
李瑶立刻提笔记录。李毅转身下楼,去找下属传达指令。李骁站在原地,眉头仍没松开。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李震问他。
“我只是觉得……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李骁低声道,“王晏虽未露面,但他门下弟子昨夜去了三家士族府邸。这不是偶然。”
“我知道。”李震说,“但他们现在不敢动。西域十二国刚献贡,丝路重开,边境太平。朝廷减税、修堤、办学堂、建医馆,每一件事都落在实处。他们若强行阻挠登基,就是与天下人为敌。”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而且,他们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李骁问。
“这天下,已经不是靠几封密信、一场朝议就能左右的了。”
李瑶抬起头:“父亲的意思是,国运已经变了?”
“不只是国运。”李震把手放在胸口,“是人心。五千年来,百姓习惯了等一个明君,等一个救世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知道官府会发种子,知道生病能去医馆,知道孩子识字就有出路。他们不再只是被动等着恩赐,而是相信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
苏婉轻声说:“所以那道金光,才会从土地里升起来。”
“对。”李震说,“它不是从天上来的,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是千千万万人的日子变好了,才托起了这个新朝。”
远处传来鸡鸣。天边泛起青灰色,第一缕晨光爬上皇宫的屋檐。守夜的士兵换岗,脚步整齐地走过石板路。一家早点铺子早早开了门,蒸笼冒着热气,老板正在搬桌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李瑶合上记录本:“我已经让情报组把最近七天所有士族往来宾客整理成表,今天午后就能交您过目。”
李毅这时走回来:“各城门暗哨已布好,崔府周围三条街都有人盯着。没人出城,也没人递信。”
李骁终于松开握剑的手:“看来他们是想用嘴闹事,不想动手。”
“嘴也能杀人。”李震说,“但只要我们不动摇,他们的话就没人听。”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下。街道开始热闹起来,挑担的小贩吆喝着走过,几个学生模样的少年背着书包往学堂方向跑。一家医馆门口排起了队,穿白褂的医师正在给老人量血压。
“去吧。”他对众人说,“该做什么做什么。登基大典,照常举行。”
众人陆续退下。苏婉多留了一会儿,站在他身边没说话。
“你在想什么?”李震问。
“我在想南乡那个孩子。”她说,“他现在每天教二十多个学生识字。前些天写信来说,有个女孩考上了县学。”
李震笑了笑:“那是好事。”
“是啊。”她点点头,“一点点来,总会变好的。”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晚上别熬太晚,明天还要早起。”
李震应了一声。
她走了。城楼上只剩他一个人。
晨光越来越亮,照在龙袍上,映出淡淡的金边。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刻着“大晟”二字的石碑上。
楼下传来脚步声,一名内官捧着一卷黄绸上来,说是礼部送来的登基诏书草稿。
李震接过,展开看了一遍,提笔在末尾签下名字。
内官接过诏书,正要退下,忽然停住:“陛下,启明星……好像暗了一些。”
李震抬头望去。
那颗星仍在原位,但光芒确实不如昨晚清晰。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城楼栏杆上。
地底深处,一丝极细微的震动传来,像脉搏,又像呼吸。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