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窗棂,李震站在东书房的案前,手里还握着那卷黄绸诏书。内官早已退下,殿外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他没有动,目光落在桌角一盏未熄的烛火上,火苗微微晃了一下,像是被风带过。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轻,停在门外。
“进来。”他说。
赵德推门而入,衣袍微皱,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他走到案前,双手交叠,低头道:“昨夜崔府密会七家,已确认名单。他们议的是联名奏本,内容尚未流出,但方向明确——质疑登基合礼性,引《礼典》三十七章‘非嫡非勋不得承统’为据。”
李震放下诏书,指尖轻轻划过封口处的朱印。“谁牵头?”
“崔家老太爷闭门不出,但他的两个门生昨夜先后进出,一个是礼部侍郎周文渊,另一个是国子监博士柳承志。两人今早都告病未上朝。”
李震点头,没说话。他在案边坐下,手指敲了两下桌面。
赵德又道:“依臣之见,当立刻锁拿主谋。此时不压,等他们串联成势,再动就难了。百姓虽安,可庙堂之上,旧规仍在。若让他们抢了先机,哪怕只是拖延大典,也会动摇根基。”
李震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怕事,还是想立威?”
赵德一顿,没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震站起身,走到窗边,“你出身寒门,受够了士族压一头的日子。现在有机会踩他们一脚,你觉得该趁势而起。可我们现在不是在争一口气,是在建一个新朝。”
他回头看着赵德,“如果我现在抓人,明天就会有人说我惧怕清议,用强权堵天下之口。他们会说,这皇帝还没登基,就开始杀言官了。你说的那些规矩,早就烂透了,可还有人信。只要他们一张嘴,就有读书人听。”
赵德低声道:“可他们不会罢休。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那就让他们来。”李震走回案前,“但不能是我们先动手。新政能不能立住,不在我们有多狠,而在百姓认不认。昨夜街上灯火通明,孩子能上学,老人能看病,这才是根基。要是为了一群躲在屋子里写奏本的人,把这套东西搅乱了,才是真输了。”
赵德沉默片刻,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设宴。”李震翻开一本册子,“三日后,请十二家主赴宫中饮宴,名义是商议农政改良。我要亲眼看看,哪些人愿意坐下来谈,哪些人一心只想掀桌子。”
赵德皱眉:“万一他们不来?”
“来不来不重要。”李震合上册子,“重要的是,我们给了路。他们若不肯走,那就是自己把道堵死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一道黑影从侧廊掠入,落地无声。李毅单膝跪地,身上披着夜行衣,靴底沾着湿土。
“崔府周边已布三层暗哨。”他抬头,“东墙角茶摊换了伙计,是锦衣卫的人。西巷卖糖葫芦的老翁,也在盯门厅出入。昨夜共有十九人进出,除两家仆役外,全是士族亲信。无人携带兵刃,也未发现密信传递。”
李震问:“有没有异常举动?”
“有。”李毅声音低,“寅时二刻,崔府后院烧了一堆纸。灰烬被水浇过,无法辨字。但从火盆位置和焚烧时间看,应是文书类物。”
李震眼神一沉。“毁证?”
“可能是。”李毅顿了顿,“也可能是仪式。崔家祖上出过三位宰相,家中尚存‘祭祖盟誓’旧俗,每逢大事,焚帖告灵。”
赵德冷笑一声:“现在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李震没接话。他盯着桌上一幅地图,那是洛阳城防图,红点标记着几处关键宅院。
“继续盯。”他对李毅说,“但记住,不准抓人,不准搜查,不准惊扰。他们吃饭,你们记谁去了;他们说话,你们录内容。只要不越界,就让他们以为一切如常。”
李毅应了一声。
“还有。”李震看向他,“宴席那日,你也去。不必露面,但在场外守着。若有异动,第一时间报我。”
“是。”
“父亲。”李毅忽然抬头,“若您给了路,他们仍要逼宫呢?”
李震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抽出一份卷宗。上面写着《安士疏》三个字。
“我已经让赵德起草这份文书。”他递给李毅,“里面写了三条:第一,保留世袭爵位三级以下;第二,士族子弟可优先参加新科举,每州额外增额五人;第三,允许他们在地方办义学、修族谱,官府不加干涉。”
李毅翻了两页,眉头微动。“这是……让利?”
“不是让,是换。”李震说,“用一点权,换他们十年安稳。十年后,新科举选出的人占了朝堂,他们的门生故吏自然退场。到那时,谁还听他们的话?”
赵德忍不住道:“可他们未必领情。”
“我不需要他们感激。”李震声音平静,“我只需要他们犹豫。只要有人动摇,这个局就破了。最怕的是所有人都铁了心对抗,那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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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毅收起卷宗,低声问:“如果宴会上有人当面质问,如何应对?”
“让他问。”李震坐回案前,“你说呢,赵德?”
赵德想了想:“按礼应回答。若其言不合律,可命礼官驳斥。”
“不对。”李震摇头,“我要亲自答。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听着。说得对,就点头;说得偏,就微笑;说得无理,也不怒。只要我不动气,场面就不会乱。”
他看向李毅:“你要做的,不是防他们说话,是防他们动手。嘴上吵几句不要紧,可要是有人带刀进殿,或是私下调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毅点头:“我已经安排了三队轮值禁军,随时待命。城门守将也都换了信得过的人。只要一声令下,半个时辰内可封锁全城。”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这一步。”李震提笔,在《赐宴帖》上写下最后一行字,“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
他吹干墨迹,将帖子交给赵德。“你亲自送去礼部,让他们按规制准备。酒菜不必奢华,但务必整洁。席位按官品排,崔家坐左首第三位,别太高,也别太低。”
赵德接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震问。
“若是他们集体称病不来……”
“那就更简单了。”李震站起身,走到门口,“天下人都会知道,是谁不愿和这个新朝共存。”
赵德不再多言,躬身退出。
李毅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事?”李震问。
“父亲。”李毅低声说,“昨夜地脉震动,星芒转暗。锦衣卫中有懂观天象的老探子说,这是‘龙气将移’之兆。他们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有人已在暗中动了龙脉节点。”
李震脸色微变。他快步走到案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块玉符。玉符表面原本有一道裂痕,昨夜已愈合,此刻却在边缘浮现出一丝极细的灰线。
他手指抚过那道线,温度比平时低。
“你派人去查最近七日内所有龙脉监测点的记录。”他声音沉了下来,“特别是北邙山和洛水交汇处。那里是主脉眼,若有异动,必须立刻上报。”
“已经派了。”李毅说,“四个时辰前出发,最快今晚回来。”
李震盯着玉符,许久没说话。
“父亲。”李毅又道,“要不要调李骁回京?”
“不必。”李震把玉符放回抽屉,“边军不能动。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所有人觉得一切正常。登基大典照常,宴会照常,连百姓过日子也要照常。只有他们乱了阵脚,我们才能看清谁是真正的对手。”
他转身走向书案,提起朱笔,在日程簿上画了个圈,圈住三日后那个日期。
“告诉各部,这几天所有政务照常运转。医馆不停诊,学堂不放假,粮仓照常发粮。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个朝廷,不会因为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就停下。”
李毅应了一声,正要退下。
“等等。”李震忽然叫住他,“你刚才说,崔府烧纸的时候,是寅时二刻?”
“是。”
“那个时候,启明星还在天上吗?”
李毅一怔,回忆了一下。“应该还在。天快亮了,但还没亮。”
李震缓缓点头。他走到窗前,望着东方。
天已经全亮了,可昨晚那颗星的位置,似乎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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