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老式电话拨盘回转的声音，像一只木啄木鸟，在死寂的办公室里，不紧不慢地，啄着林枫的神经。

    每一声，都与他脑海中那道猩红的预警重叠。

    【民心预警（初级）：个体民心值发生剧烈波动，目标：张大爷。当前民心值：+10→-30（恐惧\/绝望）。原因：目睹赵大强手下正在接近。】

    那串冰冷的文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办公室里所有的燥热。林枫感觉不到身上棉衣的灼烧，也感觉不到指尖那杯茶的滚烫。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爬上来，盘踞在他的后脑，让他的头皮阵阵发麻。

    他想起了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在深夜的寒风里，为他挡住了一路的尘土。

    他想起了张大爷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对他露出一个朴实的、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他想起了老人递给他那根皱巴巴的香烟时，那双粗糙的手，和那句“干部，抽一根暖暖身子”。

    滴水之恩。

    李卫国刚才那句诛心之言，此刻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回响——“你又准备牺牲掉什么？牺牲掉那些被你牵扯进来的、无辜的人？”

    他以为自己守住了底线，守住了怀里这几本能掀翻黑幕的账本。可他守住了什么？他用一个无辜老人的安危，来换取自己所谓的“坚持”。他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版本的李卫国，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心安理得地将别人当作棋子的人。

    林枫的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李卫国的手指优雅地搭在拨盘上，脸上是一种智珠在握的平静，仿佛他拨动的不是一个电话号码，而是一个年轻人的命运。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猫捉老鼠般的漠然。

    赵大强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嗜血的兴奋。他像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身体前倾，咧着嘴，等待着李卫国发出最后的攻击信号，然后他就可以扑上来，将猎物撕成碎片。

    王明则靠在沙发上，端着茶杯，姿态悠闲。他像一个顶级的戏剧鉴赏家，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舞台中央这出名为“困兽之斗”的剧目，林枫的每一次挣扎，似乎都能让他品出几分额外的甘甜。

    “嗒……嗒……嗒……”

    拨盘又转动了一圈。

    林枫的视线，落在了李卫国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上。那是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就是这只手，签发了无数份文件，决定了石河子镇无数人的生计；也正是这只手，此刻正不带一丝烟火气地，将一个无辜的老人，推向深渊。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就不是民心值从+10掉到-30的问题了。赵大强那些手下，是什么货色，他比谁都清楚。

    就在李卫国的手指，即将伸向下一个号码孔的瞬间。

    “李镇长。”

    林枫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卫国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悬在半空，他抬起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枫，似乎在期待他接下来的表演。

    赵大强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你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

    林枫没有理他，他只是看着李卫国，攥着纸杯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经捏得发白。他缓缓地将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然后，他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求饶，没有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滑稽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老棉衣，然后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电话，别打了。”

    李卫国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哦？想通了？”

    “您想看的东西，我可以给您看。”林枫说。

    这句话一出口，赵大强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一头饿狼，就要朝林枫扑过来。

    “但是，”林枫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硬生生止住了赵大强的脚步，“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现在。”

    办公室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王明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坐直了身体，皱起了眉头，显然没搞懂林枫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你他妈耍我们玩呢？”赵大强终于忍不住了，指着林枫的鼻子破口大骂。

    李卫国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制止了赵大强的咆哮。他的耐心似乎很好，看着林枫，问道：“说说你的条件。”

    “这不是条件，李镇长，这是为了我们大家。”林枫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说错一个字，就万劫不复。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构建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又愿意暂时妥协的逻辑闭环。

    “您比我清楚，我怀里这些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林枫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人，“一旦在这里见了光，被翻出来，那今天晚上，咱们谁都走不出这间办公室。”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是说，谁都走不出。”

    这句话，让王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林枫继续说道：“这里是镇政府，不是赵总的工地。就算您能保证这间办公室里密不透风，可万一呢？万一外面有人听见一星半点的动静，明天一早，县里会是什么反应？您是聪明人，不会算不清这笔账。”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安危，和李卫国的安危，捆绑在了一起。我死了不重要，但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也脱不了干系。

    李卫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林枫，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所以呢？”

    “所以，我们换个地方谈。”林枫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一个更安全，更‘干净’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把您想看的东西，原原本本地拿出来。我们把所有的问题，都摆在桌面上，一次性解决。”

    “我凭什么信你？”李卫国冷笑一声。

    “就凭您现在除了信我，没有更好的选择。”林枫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赌徒般的疯狂，“您可以现在就让他们对我动手，拿到东西，然后处理掉我。但您堵不住悠悠众口，堵不住今天晚上送我来的那位张大爷的嘴。您也可以继续打电话，把事情闹大，但那份举报信既然能到县纪委，就说明有人盯着石河子镇。您觉得，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事情闹大，对您有好处吗？”

    他每说一句，李卫国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林枫这是在赌，赌李卫国虽然心狠手辣，但骨子里终究是个“官”，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乌纱帽。只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就不会轻易选择玉石俱焚。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大强和王明都看着李卫国，等待着他做最后的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李卫国动了。

    他缓缓地，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然后，拿起电话听筒，轻轻地，放回了机座上。

    “咔。”

    一声轻响，像是一道赦令，让林枫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一半。

    他暗中瞥了一眼系统界面，张大爷的民心值，已经掉到了-50，但总算没有再继续下跌。

    “好。”李卫国看着林枫，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我不打电话。我也可以陪你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残忍。

    “但是，在你拿出你的‘诚意’之前，我也得先看看，你手里的牌，到底够不够分量。”

    李卫国伸出手指，他没有指向林枫那鼓囊囊的胸口，而是指向了办公室那扇紧闭的大门。

    “让院子里那个老头儿，进来。让他，跟我们一起去‘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