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那道缝隙，像是亘古黑夜里睁开的一只眼，幽深，静谧，带着审视的意味。

    从门缝里喷涌而出的，不仅仅是冰冷的空气，更是一种被时光尘封了百年的味道。那味道很复杂，有岩石的潮气，有朽木的霉味，还有一种类似于老宅书房里，陈年纸张和金属混合的、干燥而沉闷的气息。

    这股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山谷里，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前一秒还喧嚣鼎沸的人群，此刻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法。几十号人，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道黑漆漆的门缝，表情凝固在脸上。有惊愕，有狂喜，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时的、源自本能的敬畏。

    “轰隆隆……”

    巨石摩擦的余音还在山谷里回荡，渐渐消散，可那声音却仿佛钻进了每个人的骨头缝里，让他们从头皮麻到脚底。

    “这……这就开了？”一个村民的声音发着颤，打破了死寂。

    没人回答他。

    王大炮站在门前，他是离得最近的人。他那张常年被风霜雕刻的脸上，此刻是一种混杂着震撼与痴迷的古怪神情。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扇门的边缘，可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魂灵。

    他是个匠人，他比任何人都懂。这扇门，从设计到建造，再到开启的方式，已经超出了“手艺”的范畴，近乎于“道”了。他面对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位百年前的宗师，用石头留下的绝笔。

    林枫攥着那块已经嵌入门中，只剩一小半露在外面的“开山令”，手心全是汗。他能感觉到，令牌的温度似乎正在升高，那温润的墨玉，此刻竟有些烫手。

    “谁……谁先进去瞅瞅？”人群里又有人小声嘀咕。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面。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脚步却都像生了根，没人敢挪动分毫。门后是什么？是太爷爷留下的金山银山，还是什么吃人的机关陷阱？

    未知，比任何已知的危险都更可怕。

    “我来。”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是王大炮，他转过身，眼神里是一种匠人见到旷世杰作后，不惜一切也要一探究竟的执着。

    另一个，是陈山。这个刚刚从井下死里逃生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脸上的青紫还未褪去，眼神却亮得吓人。他拨开人群，站了出来。

    “王师傅，我年轻，腿脚利索，万一有啥不对劲，我跑得快。”陈山梗着脖子，话是对王大炮说的，眼睛却看着林枫，像是在请战。

    林枫看着他们两个，一个老成持重，一个血气方刚。他点了点头，从人群里接过那盏大功率的探照灯，递给王大炮。

    “王师傅经验老，山子身手好。你们俩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他压低了声音，“记住，安全第一。有任何不对，立刻退出来。”

    王大炮接过探照灯，没多话，只“嗯”了一声。他从自己的工具包里，又摸出一个小号的强光手电，扔给陈山。

    “小子，跟紧了。别他娘的到处乱摸，听我口令。”

    两人一前一后，王大炮举着探照灯，像个经验丰富的工兵，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将半个身子探进了门缝。陈山紧随其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几十道目光，汇聚成两束，死死地钉在那两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上。陈老蔫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揣在袖子里，指甲都快把掌心给掐破了。

    门后的空间，似乎并不大。

    探照灯雪亮的光柱射进去，像是被浓稠的黑暗吞掉了一半。

    “咳……咳咳！”王大炮的咳嗽声从里面传来，沉闷，压抑，“灰太大了，都拿东西把口鼻捂上！”

    外面的村民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扯起衣角，捂住了脸。

    “里面……啥情况？”林枫对着门缝喊。

    “等会儿……让灰落落……”王大的朋友的声音断断续续。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王大炮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变了调，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东西。

    “林……林书记……”他喊了一声，没了下文。

    “王师傅？”

    “你……你还是自己……自己进来看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没有危险的警示，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

    林枫不再犹豫，对身后的村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原地待命，然后自己也侧身挤进了门缝。

    门后，是一个约莫有四五十平米的山洞。

    洞是天然形成的，但四周的石壁，有人工修葺过的痕迹，打磨得相当平整。空气里，那股尘封百年的气息更加浓郁，呛得人鼻子发酸。

    林枫第一眼，并没有看到所谓的金山银山。

    他看到的，是几十只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人多高的巨大木箱。

    这些木箱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打造的，通体呈暗红色，在百年岁月的侵蚀下，不仅没有腐朽，反而透着一股子厚重的、类似金属的质感。箱子与箱子之间，排列得一丝不苟，像一队沉默的士兵，守护着此地。

    王大炮和陈山就站在这群“士兵”面前，举着手电，一动不动，像是两尊石化的雕像。

    探照灯的光柱，打在最前面的一只木箱上。

    那箱子的箱盖，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当初就没有盖严，裂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

    光，就从那道缝隙里照了进去。

    然后，被反射了出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光。不是黄金那种刺眼的、带着欲望的灿烂，而是一种更柔和、更内敛，却也更厚重的光芒。像是冬日雪后的月光，清冷，皎洁，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富足。

    是银子。

    从那道缝隙里，能看到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它们肩并着肩，背靠着背，在黑暗中沉睡了百年，此刻被光惊醒，便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光华，尽数奉还。

    林枫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缓缓走上前，站在那只箱子前。不需要打开，光是透过那道缝隙，他就能想象出，这一箱，究竟是何等惊人的财富。

    而这样的箱子，这里有几十只。

    “我……我的个老天爷……”陈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放下捂着嘴的手，喃喃自语，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没发觉。

    王大炮慢慢地转过身，他看着林枫，眼神复杂。他走南闯北，给达官贵人做过活，也给深山古刹修过东西，自认是见过世面的。可眼前这一幕，还是彻底击溃了他几十年来建立起的对“财富”的认知。

    这不是钱。

    这是一条足以让一个县城，都为之疯狂的……龙脉。

    林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绕过这只箱子，继续往里走。

    山洞的尽头，还有一个更小的、人工开凿出来的石室。

    石室里，没有大箱子。只有十几个半人高的、封着泥口的黑色陶罐。

    其中一个陶罐，或许是因为山洞里的湿气，封口处的黄泥已经开裂脱落。

    陈山好奇地凑过去，用手电往里一照。

    “啊！”

    他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手电光下，那陶罐里，满满一罐，不是银子，而是金灿灿的……金条。

    是那种最原始的、带着粗糙铸造痕迹的小黄鱼。它们毫无章法地堆在一起，像一罐子刚出锅的、金黄色的炸薯条，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

    这一下，就连王大炮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林枫走过去，将陈山扶了起来。他自己也朝那罐子里看了一眼，随即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他知道，不能再看了。

    再看下去，他怕自己的心，也会被这黄白之物给搅乱了。

    “让……让大家都进来看看吧。”林枫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笔财富，属于石嘴村，每一个村民，都有权第一时间看到它。

    王大炮点了点头，转身朝洞口走去。

    当他拉开嗓子，对着外面喊出那句“都进来吧”的时候，外面的村民们，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们像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然后，山洞里，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嘈杂，所有议论，所有呼吸，都在看到那几十只巨箱和那满罐的金条时，被瞬间抽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一摸那箱子，可手刚伸出去，就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仿佛那不是木头，而是烧红的烙铁。

    有的人，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有的人，张大了嘴，下巴都快脱臼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风箱漏气的声音。

    陈老蔫站在人群最后面，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两腿一软，要不是旁边有人扶着，他已经瘫下去了。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混着惊骇，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太爷爷……太爷爷啊……”他哭喊出声，那声音，带着百年的委屈，和一朝得见的狂喜。

    他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引线。

    “发财了！！”

    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么一句。

    整个山洞，瞬间爆炸了！

    “我们发财了！！”

    “金子！银子！都是我们的！”

    “哈哈哈哈！再也不用过穷日子了！”

    村民们疯了。他们拥抱着，跳跃着，哭喊着，将压抑在心底几代人的贫穷和苦闷，在这一刻，尽数宣泄了出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甚至合力将一个半大的后生给抛到了半空中。

    山洞里，回荡着他们最原始、最纯粹的喜悦。

    林枫和王大炮退到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王大炮从兜里摸出烟，手抖得厉害，点了三次才点着。他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一股子不真实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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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枫没有笑。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为狂喜而扭曲的脸。他看到，在最初的喜悦之后，一些人的眼神，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有人开始下意识地估算那些箱子的数量。

    有人开始偷偷地打量身边的人，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盘算。

    还有人，目光已经越过了银箱，死死地，盯住了石室里那几罐金子。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尤其是在这泼天的富贵面前。

    林枫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意识到，找到宝藏，或许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降临。

    “咳。”

    王大炮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走到石室门口，像一尊门神，挡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

    “都他娘的看够了没有？”他吼道，“老祖宗的东西，还没捂热乎，就想着怎么分了？”

    他的话，让沸腾的人群，稍微冷却了一些。

    就在这时，王大炮的目光，落在了石室角落里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个半尺见方的石盒，同样是墨玉材质，与外面的“开山令”如出一辙。石盒被安放在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石龛里，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若不是他眼神毒，根本发现不了。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吹开灰尘，将石盒捧了出来。

    石盒没有上锁，只有一个简单的卡扣。

    他抬头看了林枫一眼。

    林枫对他点了点头。

    王大炮深吸一口气，拨开了卡扣。

    “啪嗒。”

    一声轻响，盒盖应声而开。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没有珠宝。

    只有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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