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清那张因愤怒与羞辱而扭曲的脸,在听到“这天下,姓萧!”六个字时,彻底凝固。
他不是没见过皇族,也不是没领教过朝廷的威严。
但以往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封疆大吏,在他们这些金丹宗主面前,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礼让三分?
何曾有人敢如此赤裸裸地,将皇权二字,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
这已经不是羞辱。
这是在宣告一种被仙门遗忘了太久的秩序
在这大离王朝的疆土之上,皇权,高于仙门!
萧北辰不再理会那个已经心神俱丧的清岚宗宗主,他转身,目光落在了孟希鸿身上。
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审视与赞许的复杂眼神。
“你叫孟希鸿?”
“是。”孟希鸿不卑不亢,心中念头急转。
这位镇北王来意不明,是友是敌,尚在两可之间。
“你这‘人人皆可通天的说法,倒是有趣得很。”萧北辰踱步到高台边缘,目光扫过台下那数万双炽热的眼眸,那股由凡人汇聚而成的磅礴愿力,精纯而浩大,连他都感到了一丝心惊。
“本王,想亲眼去你天衍宗看一看。”
他盯着孟希鸿,一字一顿。
“看看你这星星之火,究竟能不能,燎了这片天。”
此言一出,孟希鸿身旁的云松子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孟希鸿心中也是一沉。
这是考校,更是试探。
拒绝,就是心虚,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可能被定义为“包藏祸心”,引来雷霆之怒。
答应,就是将自己的宗门与部分秘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皇朝的视线之下。
天衍宗好不容易从一个棋子的身份跳出来,难道转眼就要变成另一个更大棋盘上的棋子?
孟希鸿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王爷想看,自然可以。”他坦然迎上萧北辰的目光,“我天衍宗行事,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
“在去宗门之前,晚辈有一个问题,想请教王爷。”
“说。”萧北辰饶有兴致。
“王爷凭什么认为,一道诏书,就能让一个金丹宗主俯首听命,甘愿去北境当炮灰?”孟希鸿问出了在场大部分人心中的疑惑。
“诏书是死的,人是活的。陈玄清大可以阳奉阴违,甚至狗急跳墙。对于这种肆意屠戮凡俗的修士,我不相信他有任何信义可言。”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冒犯。
楼船上那些低品阶仙门宗主,以及这数万凡人个个都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也想知道,为什么!
萧北辰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傲。
“问得好。看来你不是个只懂埋头修行的莽夫。”
他伸出手,没有指向虚无缥缈的天,也没有指向脚下的大地,而是遥遥指向了云梦大泽岸边,那数万名凡人。
“你们仙门修士,修的是天地灵气,求的是个人超脱。而我大离皇朝,修的,是这亿万子民的人道气运!”
“何为人道气运?”萧北辰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如金石交击,“是饥荒时,万民对一口饱饭的渴望;是战乱时,百姓对一方安宁的期盼;是每一个黎民,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的信念!”
“这股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它凝聚国运,化为真龙,护佑我萧氏皇族。”
“我皇兄,身为天子,便是这大离气运的执掌者!“
他言出法随,敕封山河,一言可定山川灵脉之兴衰;一语,可断宗门福地之根基!
而这‘天宪诏书’,便是调动这股力量的钥匙!”
他看着一脸震撼的孟希鸿,继续道:“陈玄清为何不敢反抗?他清岚宗立足青州数百年,其山门福地,其灵脉根基,无不是在大离皇朝的庇佑之下。
他本人也曾受皇朝敕封,享有供奉之位,汲取国运滋养金丹。
这“天宪诏书”,便可收回皇朝所赐,断绝其与国运的联系。
而那?镇北军印’,可引动他屠戮凡人所欠下的累累业力!
这印记并非单纯禁锢神魂,而是以皇朝人道气运为引,将他过往的罪孽尽数点燃。
一旦他心生反抗,业火便会自内而外,焚毁他的道,灼烧他的神魂,直至神魂俱灭!
这既是王权的审判,亦是人道气运的反噬,更是他自身业力的报应!”
另一艘楼船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主,身体猛地一颤,手中茶杯脱手摔得粉碎,失声喃喃:“祖师遗训,仙不与民争,不与国斗.......原来......原来是真的!我等竞将祖宗的保命之言,当成了耳旁风!”
他身边的弟子们,个个面如土色。
他们z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看似孱弱的皇朝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恐怖的伟力。
“所以,”萧北辰的目光扫过所有楼船,“你们仙门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不问世事。但前提是,不要触碰皇朝的底线,更不要动摇这人道气运的根基。”
“现在,你可明白了?”萧北辰笑问。
“晚辈,受教了。”孟希鸿深深一揖,这一拜,心悦诚服。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格局,还是小了。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
“既然明白了,那就带路吧。”萧北辰翻身跃上踏云麟,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松子前辈,剩余之事,就拜托您了。”孟希鸿对云松子传音道。
萧北辰目光微转,落在云松子身上,神色略缓,沉声道:“有劳前辈了。”
云松子撇撇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滚蛋!老夫是给你擦屁股的吗?你小子记着,欠我的。
回来得给我的浩然堂,再添五千册藏书!
孤本善本优先!少一本,老道我把你天衍宗的房梁拆了当柴烧!”
孟希鸿哑然失笑,随即对萧北辰道:“王爷,请随我来。”
“听闻你天衍宗的问心路,颇有玄妙,本王倒也想亲身一试,便从正门入吧。”萧北辰补充道。
说罢,孟希鸿脚下生出一道青光,冲天而起,朝着云梦大泽山谷的方向飞去。
萧北辰微微一笑,驾驭着踏云麟,化作一道流光,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只留下云梦大泽上一群面面相觑,心思各异的修士,以及那艘载着绝望与怨毒,缓缓调转船头的清岚宗楼船。
一场原本针对天衍宗的杀局,竟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落幕。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当皇权这柄悬于仙门头顶的利剑,第一次出鞘见血时,整个青州的格局,乃至天下仙门的未来,都将因此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