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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瑶池来仙
    少年踏入门槛的那一刻,檐角铜铃再度轻响,仿佛不是风动,而是天地之间某种无形之线被轻轻拨动。他脚步微顿,抬头望向那枚斑驳铜铃,只见铃身微微晃荡,铃舌轻击内壁,发出一声清越如泪滴坠湖的鸣响。

    “进来吧。”白素贞的声音很轻,却像春水漫过石阶,悄然渗入人心,“你走得很远,风尘都沾在肩上了。”

    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草鞋,鞋尖已裂,露出脚趾。他红了脸,欲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道:“我……我从北境来。翻过了三座雪岭,渡了两条毒河。有人说,只有走到问心堂的人,才能把冤屈说出口。可我不知……我这点小事,算不算冤?”

    白素贞未答,只将他引至院中石桌旁坐下。李济早已备好热茶,辛十四娘则默默点燃一盏狐火灯,置于少年手边。那火光不灼人,反倒暖意融融,映得少年脸上风霜渐化。

    “你说。”她坐于对面,目光平和,“在这里,没有‘小事’。一个人的眼泪,重过千钧法典。”

    少年咬了咬唇,终于开口。

    他名叫阿禾,十二岁,生于极北冻土一个名为“灰村”的小寨。父母皆为药奴,世代为宗门采掘寒髓草,双手常年冻裂流血,指甲发黑脱落。三年前大雪封山,宗门催缴药草,父亲拼死挖出最后一株,却被监工以“私藏灵药”罪名活活打死;母亲抱着尸首哭了一夜,次日清晨投井。临死前,她将一枚用兽骨磨成的小铃塞进阿禾怀里,低语:“若你还想活,就往南走。听说南方有座堂,听穷人说话。”

    “我背着药箱逃出来时,箱子里只有半根枯草、一把锈刀,还有娘留下的这枚骨铃。”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枚小小的铃铛,递上前去,“路上饿极了,也不敢吃草根,怕有毒。我只记得娘的话??‘别死,要走到那里去。’”

    白素贞接过骨铃,指尖抚过其上细密刻痕,竟是歪歪扭扭几个字:**我说了,他们不信**。

    她闭了闭眼。

    这一句,她听过太多次。

    有人在刑场上嘶喊而无人援手;

    有人在地牢里写满墙壁却被当作疯言;

    有人死后百年,真相才被人从废墟中扒出。

    可只要还有一人愿意带着这句话走上千里,这世间就尚未彻底沉沦。

    “你到了。”她轻声道,“你说的,我们都信。”

    话音落下,檐角铜铃无风自响,叮??叮??叮??连鸣三声。七棵心果树同时轻颤,一片心形叶悠悠飘落,恰好停在阿禾掌心。叶脉之中,浮现出一行微光文字:

    > **林小禾同名,非同命。今此子入堂,愿承前志,不弃微光。**

    辛十四娘眸光一闪:“树认人了。”

    李济翻开新制的《问心实录?外编》,提笔蘸墨:“姓名,阿禾;籍贯,北境灰村;所诉者,父死于暴虐,母亡于绝望,己身背药箱千里而来,只为求一句‘有人听见’。”

    关羽站在院外,忽然抬头望天。云层深处,竟有雷影游走,却迟迟不下雨,也不劈落,仿佛在窥视,在犹豫。

    “有东西在看。”他低声说。

    温琼醉眼惺忪地抬起头,啐了一口:“老子管它看不看!既然来了,就得记!谁敢抹,老子就烧谁的庙!”

    他猛地拍案,酒坛炸裂,烈焰腾空而起,化作一道赤红符咒直冲云霄。刹那间,天上雷影惊退三分,旋即隐没于混沌。

    那一夜,阿禾睡在偏屋柴榻上,梦中尽是风雪与追兵。他梦见母亲站在井边回头看他,嘴唇开合,却听不见声音。正焦急时,耳边忽响起一阵铃声,清脆、温柔,像是有人在他心头轻轻敲了一下。

    他睁开眼。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见床头摆着一只新药箱,木料温润,四角包铜,正面刻着两个字:**问心**。

    箱盖微启,内里整齐排列着银针、药膏、止血散,最底层压着一本薄册,封面写着《民间验方集录?第一卷》,扉页题字:

    > “医者,先问人心,再治人身。

    > ??许仙遗训”

    阿禾怔怔望着,眼泪无声滑落。

    第二日清晨,他主动请求加入整理卷宗的行列。虽不识多少字,但他记性极好,能复述母亲生前讲过的每一味草药效用,甚至能凭气味辨出三十种寒地毒物。李济惊喜不已,当即收他为徒,授以笔录之法。

    “你要学的第一课,”李济指着墙上一幅画说,“不是写字,是听人说话。”

    那是一幅炭笔素描,画的是一个老农跪在雪地中,双手捧着一张残破田契,脸上涕泪纵横。画下无题,唯有三个小字:**他说了**。

    “很多人一辈子只说一次真话。”李济道,“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句话,活得比权力更久。”

    数日后,又有三人陆续到来。

    一位盲眼琴师,怀抱断弦古琴,自称曾在“清净无为教”礼乐司任职。他亲眼见教主以“肃清心魔”为名,将三百名不服管束的乐工尽数剜耳,逼其演奏颂圣曲。他侥幸逃脱,靠弹琴乞食流浪十余年,如今唯一心愿,是将那段被禁的《哀民调》传下去。

    “音律也是记忆。”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琴身,“你们可以烧谱,但烧不了耳朵听过的声音。”

    辛十四娘当即取青丘真火,熔炼琴身残木,铸成一块音晶。她将《哀民调》完整录于其中,封印后交予阿禾保管:“将来你若遇有慧根之人,便教他听。”

    第三位来者是个哑女,年约十六,浑身伤疤,右手五指仅存两指。她无法言语,却带来一卷血书??那是她用断指蘸血,在粗布上一笔笔画出的画面:一群孩子被关在地下石室,每日注射诡异药液,逐渐失去情感,眼神空洞如偶。最后一页,是一个大人手持玉玺,将“净种计划”四个字烙进孩童额中。

    “这是‘新道盟’干的。”关羽一眼认出印记,“他们还在继续。”

    白素贞凝视良久,唤来温琼:“你当年是不是也差点进了那种地方?”

    温琼脸色骤变,狠狠灌了一口酒:“操!老子十岁就被抓去试药,靠偷喝祭酒才活下来。那些王八蛋说我‘意志太强’,得炼七七四十九日才能顺从……结果老子把炉子炸了,逃出来时背上还插着半截铁链!”

    他猛然起身,抽出腰刀劈向地面:“这回不能再让他们得逞!必须把这丫头的画,刻进每一本《实录》里!”

    第七日,问心堂迎来最奇特的一位访客。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三尾垂地,额间一点金纹。它口衔一卷竹简,缓步入院,化为人形??竟是失踪多年的青丘少主白九渊,白素贞同族兄长。

    “我以为你早已归顺天庭。”白素贞冷声道。

    白九渊苦笑:“我曾以为顺应大局才是保全族群之道。可当我看见他们在西域立的‘忠顺碑’上,竟把我们的族史改写成‘自愿献祭,换取太平’……我才明白,妥协换不来安宁,只会让敌人把你塑造成他们的工具。”

    他放下竹简:“这是我十年来暗中搜集的证据。七个宗门,十二条隐秘计划,三百二十七个被抹除的名字。我还找到了‘原初之心’的最后一块碎片下落。”

    众人动容。

    “在哪?”辛十四娘急问。

    “在‘悔心炉’深处。”白九渊低声道,“那个用来‘净化灵魂’的火窟,其实是镇压原初碎片的封印阵眼。他们用千万人的痛苦压制它,不让它复苏。”

    “所以每一声哭喊,都在滋养黑暗?”李济颤声。

    “不。”白九渊摇头,“恰恰相反。正是这些不肯屈服的灵魂,正在一点点融化封印。最近三个月,悔心炉的火焰开始不稳定,有三人从中逃出,带回一句话??”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

    “‘里面有人在写判词。’”

    空气骤然凝固。

    白素贞缓缓站起,走向那口古井。井水平静如镜,倒映着她的面容,却又渐渐扭曲,浮现出另一幕景象:幽暗火窟之中,一道身影盘膝而坐,身披焦衣,手持半截炭条,在岩壁上一字一字书写。

    > “第两千三百零七条:

    > 凡以‘秩序’之名行压迫之实者,

    > 皆属违道。

    > 判:推翻。”

    那字迹,熟悉得让她心碎。

    “他还活着。”她喃喃,“在最深的地狱里,仍在判案。”

    “我们得救他。”阿禾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坚定如铁。

    “你怎么救?”温琼冷笑,“那可是悔心炉,进去的都是死人!”

    “我不是要打进去。”阿禾抬头,眼中已有星光,“我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只要有一千个人记住‘他在写判词’,就会有一千个声音传进去;有一万个孩子传唱这个故事,那声音就能震碎炉壁。”

    李济猛地一拍桌子:“对!我们不需要军队,不需要法宝。我们只需要……让更多人记得。”

    于是,新的行动开始了。

    《问心实录》第七百零一卷正式立项,标题为《狱中判词录》,由阿禾执笔初稿,白素贞亲自主持编纂。他们将逃出者的口述、哑女的画、盲琴师的曲,全部整合成一部可流传的“记忆套装”。辛十四娘以狐火炼制三千枚记忆珠,每一颗都能播放一段完整经历。

    “分发出去。”白素贞下令,“不限门派,不论身份,哪怕只是一个赶路的商贩,只要他愿意带走一颗,我们就多一份希望。”

    与此同时,各地悄然兴起一种新风俗。

    孩童睡前,不再听神仙鬼怪,而是围坐听长辈讲“许先生的故事”;市集角落,有人悄悄张贴《实录》摘抄;就连某些宗门内部,也有弟子偷偷交换记忆珠,看完后只说一句:“原来,我们一直被骗了。”

    三个月后,奇迹发生。

    东海海底,一座沉没已久的古城突然浮现水面。城中心矗立着一座石殿,门匾赫然是三个古篆:**问心堂**。殿内空无一物,唯有一面巨墙,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全是各地百姓自发传诵的判词片段,有些工整,有些歪斜,有些甚至是用血写的。

    而最中央,八个大字熠熠生辉:

    > **宁为苍生负天道。**

    消息传回,白素贞站在院中仰望星空,轻声问:“是你吗?”

    风过铃响,树叶沙沙,仿佛在回答。

    又过了七日,悔心炉所在之地??南荒绝域,突现异象。

    原本终年燃烧的黑色火焰,忽然转为清澈蓝焰。炉顶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清气冲天而起,化作无数光点,如萤火般四散飞去。每一个光点落地之处,便有一人猛然惊醒,脱口背出一段从未学过的判词。

    更有甚者,开始自发聚集,举起火把,在荒野中齐声高呼:

    “我们记得!”

    “我们不服!”

    “我们要听真相!”

    镇压千年的封印,终于松动。

    那一夜,白素贞取出那枚由断笔化成的铜铃,轻轻一摇。

    叮??

    天下七十二处分堂再次共鸣,七棵心果树释放所有光点,汇成一条璀璨星河,直指南荒方向。而在那遥远的地底火窟之中,盘坐的身影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他放下炭条,伸手触碰岩壁上的最后一个字。

    光,从裂缝中照了进来。

    多年以后,江湖上流传一首童谣:

    > 小童背箱走四方,

    > 风雨难阻铃声响。

    > 不求神佛赐福报,

    > 只愿人间有公道。

    > 若问此心何所向?

    > 一纸判词破天罡。

    > 纵使身死魂亦战,

    > 千年犹唱‘我不服’!

    而在问心堂的庭院里,那支毛笔依旧未干。

    风穿过,铃声再起,悠长如初,仿佛在说:

    他还在这儿。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