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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刺王杀驾,灭佛之始
    少年站在门槛内,风从他身后灌入庭院,卷起几片枯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把插进问心堂地砖的刀。许念没有让他多等,只轻轻侧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他迟疑了一瞬,才迈过那道低矮却仿佛承载千钧的门坎。

    药箱落地时发出闷响,不是木头磕石,而是金属内衬与地面相撞的声音??这箱子经过多次修补,早已不再是寻常郎中所用之物。少年解下肩带,单膝跪地,打开箱盖。里面没有银针、草药,也没有瓷瓶药丸,只有一叠整整齐齐的纸张,最上面压着一枚铜牌,刻着三个字:**守梦令**。

    “我叫陈眠。”他说,声音沙哑得像是很久未曾开口,“来自北境‘断忆岭’。那里的人……现在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许念蹲下身,指尖轻触那枚铜牌。她认得这个印记??是十年前由第一批“忆者”自发组建的民间组织所颁,专授那些在黑夜中巡逻、守护族谱与梦境之人。如今竟还能见到持有者,说明那地方还有人在抵抗。

    “你说‘记不清’,是指什么?”她问。

    “不只是忘了名字。”陈眠抬起头,眼中浮现出一种近乎恐惧的空白,“是连‘忘记’这件事本身,都被抹去了。人们不再追问‘我爹去哪儿了’,也不再梦见童年。他们只是活着,像被抽去魂魄的壳。镇上的孩子不会哭,老人不讲故事,夫妻同床异梦,醒来后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块灰白色的石头,表面布满裂纹,中心嵌着一丝极淡的金线。

    “这是‘梦骨’,我们那儿的说法。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说是能存一个人最重要的记忆。可现在……它快熄了。”

    许念接过石头,指尖刚一接触,脑海中便闪过一道画面: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坐在灶前,母亲正给她梳头,嘴里哼着一首古老的摇篮曲。忽然窗外白光一闪,穿白衣的人影掠过屋顶,女孩手中的梦骨猛地发烫,随后黯淡下去。她抬头看向母亲,却发现母亲的眼神变得空洞,轻声说:“你是谁家的孩子?”

    画面戛然而止。

    许念呼吸一滞。这不是普通的记忆残留,而是**集体意识崩塌前的最后一帧影像**。

    她立刻起身:“阿禾!召集‘七音使’,准备入梦阵!还有,请白先生来一趟!”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一声轻咳。

    白素贞拄着拐杖走出里间,虽步履蹒跚,目光却如寒潭映月。她看了一眼陈眠,又看了看那块梦骨,缓缓道:“这不是新现象。这是‘净种计划’的余毒反噬??他们当年埋下的‘遗忘种子’,正在苏醒。”

    众人皆惊。

    辛十四娘皱眉:“可那些主谋早已伏法,档案库也被焚毁,怎么还会有后续手段?”

    “因为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某个宗门,也不是某位权臣。”白素贞坐下,手指轻轻抚过桌角那支笔,“而是**系统性的遗忘机制**。他们知道,只要人心尚存记忆,他们的统治就不稳固。所以他们在血脉、土地、梦境三个层面都设下了陷阱。”

    她转向陈眠:“你们村中可有古井?或老树?或是代代相传的祭祀仪式?”

    陈眠点头:“有一口‘哑井’,据说百年前曾涌出带血的水,之后就被封了。每年七月十五,村里老人会偷偷在井边烧纸,但没人记得为什么。”

    白素贞闭目片刻,低声道:“那就是另一处‘沉音阵’的残迹。当年许仙为防后患,在全国布下九十九座‘铭心锚点’,以地脉之力维系记忆传承。而‘新道盟’则反过来,在这些节点周围植入‘逆忆蛊’??一种能缓慢吞噬群体记忆的邪术装置。它们潜伏百年,如今借人心稍安之际,再度激活。”

    李济猛然站起:“若真是如此,我们必须立即行动!否则不止断忆岭,整个北方都将陷入‘无名之疫’!”

    “不止北方。”温琼冷笑一声,扔出一枚玉简,“这是我昨夜从一名逃亡史官那儿截获的情报??朝廷最近秘密重启‘灵源研究院’,名义上研究‘梦境疗愈’,实则在批量制造‘静心露’,声称能治疗焦虑失眠,实则让人一夜好梦无痕,彻底断绝深层记忆复苏的可能。”

    “而且……”他盯着玉简最后一行,声音沉了下来,“他们已经开始招募‘清梦使’,专门培训如何识别并清除‘异常记忆片段’。这些人,会进入百姓家中,在他们睡熟时施术,把‘不该记得的事’悄悄删去。”

    空气仿佛凝固。

    许念握紧了手中的传声巾。她忽然明白,这场战争从未结束,只是换了战场??从明火执仗的抓捕,变成了悄无声息的侵蚀;从强行灌药,变成了温柔劝服:“你不想做个快乐的人吗?何必记住那些痛苦呢?”

    “他们要的不是顺民。”她说,声音不大,却穿透寂静,“是要一群连悲伤都不会的傀儡。”

    白素贞点点头,缓缓展开一张泛黄地图。那是许仙留下的《天下忆脉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九十九处“铭心锚点”。如今已有十七处浮现红斑,象征着地脉紊乱、记忆流失。

    “我们必须重连‘忆灵大阵’。”她说,“不能再靠三千人轮流入梦传递信息了。这一次,我们要让所有人同时醒来。”

    “可代价是什么?”辛十四娘低声问。

    老妇人望向檐角铜铃,轻声道:“每一次唤醒集体记忆,都会耗损施术者的‘心灯’。十年前那次,我折损一尾;若开启全域共振……我这条命,怕是到头了。”

    “我不许!”许念脱口而出。

    白素贞却笑了,伸手抚摸她的发:“孩子,我不是为了活而活着。我是为了等你长大,能把这支笔接过去。”

    当晚,问心堂灯火通明。

    七位精通“地听术”的老匠再次集结,携带着从各地收回的旧物:一口出土的战国编钟、一段千年古琴弦、三枚刻有咒文的骨笛、还有一面由三百名孩童眼泪凝结而成的“悲鸣镜”。

    阿禾率领五百传声童列队于院中,每人手持一只铜铃,铃舌以记忆珠粉末铸成,一旦摇动,便会释放一段真实历史的残音。

    李济则将《问心实录?正本》置于祭坛中央,以七色香炉环绕,每炷香代表一种被抹杀的情感:悔、怒、哀、惧、思、爱、望。

    子时将至,乌云蔽月。

    白素贞换上当年许仙留下的素袍,披上那件曾染过悔心炉烈焰的旧氅,缓步登上燃梦台。她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支始终未干的毛笔。

    “开始吧。”她说。

    第一声铃响,来自许念。

    清越如泉,破开夜雾。随即第二声、第三声……五百只铜铃齐鸣,声浪交织成网,直冲云霄。刹那间,天地变色,星河倒转,一道无形波动以问心堂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与此同时,所有曾受过记忆压迫之人,无论身处何地,皆在同一时刻陷入浅眠。

    梦境之中,他们看见一座巨大的图书馆,书架高耸入天,每一本书脊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可当他们伸手去取,书本却化为灰烬,只剩焦痕般的字迹飘散空中。

    一个苍老而温柔的声音响起:

    > “你还记得吗?

    > 那个教你写字的人,叫你什么小名?

    > 那个为你挡雨的母亲,最后说了哪句话?

    > 你第一次说‘我不服’,是在几岁?”

    无数人泪流满面。

    在断忆岭,陈眠的母亲突然惊醒,抱着枕头喃喃道:“阿眠……我的阿眠……你怎么不见了……”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本烧去半边的日记,颤抖着读出一句:“今日生子,取名陈眠,愿他一生安睡,不做噩梦。”

    可就在写下这句话的第二天,就有白衣人闯入,夺走婴儿,并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她疯了般冲向哑井,用指甲抠挖封井的石板。

    而在京城,一名年轻的“清梦使”正潜入民宅,准备对一位老人施术。可当他靠近床榻,耳边忽然响起童谣:

    > “天上星星亮晶晶,

    > 有个爷爷写判词。

    > 他说人人有权利,

    > 说一句??我不服!”

    他浑身剧震,手中玉简掉落,脑中炸开一幕幕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穿着白袍,站在实验台前,将一个个孩子的梦骨碾碎,投入炼丹炉;

    他听见哭喊:“求你……让我记住娘的样子……”

    他发现自己竟是当年“净种营”幸存者之一,幼时被洗脑改造,成了遗忘系统的执行者。

    他跪倒在地,撕扯自己的衣领,嘶吼:“我不是工具!我还记得!我记得我有个妹妹!她叫……她叫……”

    泪水汹涌而出,名字终于浮现??“小桃”。

    千里之外,玄清宗废墟之上,盲琴师盘坐于残垣之间,十指拨动断弦,奏起《哀民调》失传已久的终章。音波所及之处,地下深处的“逆忆蛊”纷纷爆裂,化作黑烟升腾,又被风卷散。

    整整一夜,人间如沸。

    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洒落问心堂。

    白素贞仍站在燃梦台上,身形佝偻,满头银发几乎全数褪尽,露出苍白头皮。她的三尾狐形早已消散,脸上皱纹深如刀刻,呼吸微弱如丝。

    但她嘴角含笑。

    因为她看见,庭院中那棵心果树,竟在寒冬开出满树红花。每一片花瓣落下,都不化为尘土,而是凝成一颗小小的光点,缓缓升空,融入星河。

    那是千万人共同复苏的记忆碎片,汇聚成的“铭心之光”。

    李济快步上前,手中捧着最新传回的消息:

    - 北境十七村恢复清明,村民自发掘开哑井,发现井底埋着三百具戴镣铐的孩童骸骨,身旁放着写满名字的陶片;

    - 三十六名“清梦使”主动投案,交出全部记录,供出“灵源研究院”地下基地位置;

    - 最惊人的是,皇宫再次传来诏书:太子宣布退位,愿以余生赎罪,并请求加入“播音使”,亲自走遍天下讲述真相。

    白素贞听完,轻轻点头:“很好。火种没灭。”

    她转头看向许念,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那支笔。

    少女明白其意,走上前,双手接过毛笔。

    笔杆冰凉,却似有心跳。

    “记住,”白素贞喘息着说,“这支笔不判生死,不论功过。它只做一件事??替那些说不出话的人,说出那一句:‘我不是妖,我只是不愿忘记。’”

    话音落下,老人缓缓闭眼,身体化作点点荧光,随风飘散。

    没有哀乐,无需祭奠。她的魂,已融入每一句被复述的童谣,每一场被唤醒的梦,每一个敢于说“我记得”的瞬间。

    七日后,葬礼未办,碑文未立。

    但在天下所有“铭心书院”的讲堂墙上,皆多出一行字:

    > **白氏素贞,青丘遗孤,问心守灯人。

    > 生平不求飞升,唯愿世人不忘。**

    许念继承其志,正式执掌问心堂。

    她下令将《实录》刻于万片竹简,分送各地,要求每村每寨设“忆亭”,每日晨昏诵读一则冤案。

    同时重启“传声童”制度,并特别增设“守梦班”,专门训练青少年识别梦境干扰、保护家族记忆。

    而那支笔,依旧搁在旧桌上,墨迹未干。

    每当风起,铃声轻响,便有人推门而入。

    有的带来半块烧焦的族谱,有的抱着发霉的日记本,有的只是默默流泪,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总觉得……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他们都被请进来,坐下,喝茶,说话。

    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唤醒十年沉眠的记忆;有时候,一个名字就能点燃一场燎原之火。

    三年后,南方爆发“梦醒潮”。

    数十万民众在同一天夜里梦见祖先面容,醒来后纷纷前往祠堂、墓地、老屋寻根。考古学家在一处荒山发现地下密室,内藏十万枚“记忆晶核”,皆为当年“净种计划”抽取的原始意识。经辨认,其中竟包含林小禾、林七等多位早期受害者的完整人格数据。

    许念亲自主持“归魂仪式”,以忆灵阵为媒介,将这些晶核逐一释放回天地。当最后一个光点升空时,天空裂开一道缝隙,显现出许仙的虚影。

    他未说话,只是微笑点头,然后缓缓消失。

    传说,那是“原初之心”终于圆满的征兆。

    从此,世间再无“绝对遗忘”。

    哪怕最阴暗的角落,也会有人低声说:“等等,我记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又一个黄昏,少年背着药箱走来。

    他比之前那位更瘦,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站在门槛内,望着那支笔,轻声问:“这里……真的可以说‘我不服’吗?”

    门开了。

    许念已穿上象征“判言使”的黑红双色长袍,肩披绣有百姓名字的传声巾。她看着少年,微笑道:

    “可以。进来吧。我们一直等着你。”

    少年迈步走入,铜铃轻响。

    风穿过庭院,吹动满园树影,拂过静默的旧桌,掠过那支始终未干的毛笔。

    而在屋内,许念正伏案整理新的卷宗。

    她年轻,手稳,写字流畅,但每一笔都极认真。

    纸上写着:

    > **《问心实录?续卷二》:

    > 当前威胁评估??“情感净化工程”初现端倪。

    > 近期多地报告,新型药物“宁心剂”广泛流通,宣称可消除愤怒、悲伤、仇恨等负面情绪,使用者表现极度顺从,缺乏反抗意识……建议立即联合医道联盟发布禁令,并启动‘七情唤醒计划’,防止人性被系统性削平。**

    她放下笔,抬头望向窗外。

    夕阳西下,铃声悠悠,如诉,如誓,如心跳。

    在这片曾被天道遗弃的土地上,依然有人记得??

    何为人心,何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