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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祁星澜
    他离开赤石,继续东行。

    山路漫长,雪落无声,白茫茫的天地里,只有脚印一行,直没膝下。

    偶尔有飞舟自云端掠过,灵光闪烁,照亮他湿透的发丝。

    他抬头望一眼,又垂下头去,继续行走。

    十几日之后,他走到一处破旧道观前。

    观门半掩,匾额上刻着两个字:“清宁”。

    字迹残旧,快被风雪磨尽。

    观中寂寂,只见一女子在扫雪。

    她穿着青衣,袖口褪色,容颜清寒,眉目却极静。

    周青站在雪中,身形笔直,神色呆愣,却并不哀苦,只是安静地望着前方。

    女子扫雪至道观门前,看见了他,停下扫帚,轻声问:“你冷么?”

    他没有答。

    风雪灌进门口,她叹了口气,将他引进观中。

    给他稀粥,给他旧衣。

    夜里,周青安静的在角落躺着。

    烛火昏黄,雪影从窗外投进来,铺在他身上。

    女子坐在蒲团上,静静地望着他。

    那种“无欲无念”的神情,让她莫名心动——那并非凡俗的木讷,而是一种连灵魂都被抽空的宁静。

    那晚,她取出竹简,默运心法,想窥探这人的根骨与命格。

    可当她落卦的刹那,铜钱皆碎,卦象崩散,气机反噬,震得她五脏翻涌。

    她脸色煞白,指尖颤抖,盯着那堆碎铜片。

    她再算一次——依旧崩散。

    再三尝试,天地气机每一次都像被搅动,连她脚下的大地都短暂迷失方向。

    卦象中显出的,只有混乱、模糊、与空白。

    “这世间......竟还有这种命?”

    她抬头,看着角落那个沉睡的男人。

    灰气若有若无地绕在他周身,像连天道都不敢触及的灰烬。

    那一夜,她久久不能进入修行状态。

    之后的日子里,她不再卜算,只在他旁边静坐。

    她发现,每当自己心生波动,天地都会随之起变化——

    当她心起妄念,观外乌云压顶时,电光在云层翻滚。

    当她心生怜意,观中冰冷的石缝里,竟有灵花悄然盛开。

    当她心念混乱,香炉无火自燃,青烟蜿蜒如蛇,盘旋而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她渐渐明白——不是天地在应她,而是天地被那人扰乱。

    那灰气像是一层雾,将命数、因果、天机都混成一团。

    任何触及到他的人与念,都会被那股无形的力拖入混乱。

    她既惊惧,又忍不住靠近。

    那种混乱,并非杀机或恶念,而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紊流,像天地自乱、像命数崩塌。

    她每一次靠近,心神都被搅动,推演的念法顿生倒错,连呼吸都要刻意维持。

    ——可她仍靠近。

    某夜,雪光映在窗上,她跪坐在他身旁,轻轻伸手,触到他的额头。

    他的肌肤冰凉,没有任何灵气流转,却隐隐有一种“在天道之外”的寂静。

    那种寂静,不似死物无生,而是连天地都不敢染指的空白。

    她低声呢喃:“你到底......是什么?”

    风掠过窗棂,带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的心,却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她还只是个跟在父亲身后的小女孩。

    她的父亲是个走街串巷的道士,背着破旧的木匣,腰上挂着铃铛,脚穿草鞋,常年奔波于乡镇集市之间。

    他们父女靠卜算度日,也靠着别人赏的几个铜子糊口。

    但是,每到一处,都会有人骂:“骗子!”、“臭道士,骗人钱的玩意儿!”

    父亲只是笑,从不争。

    那时候的她不懂,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抱着他破旧的衣角,小声说:“他们不懂你的本事。”

    父亲只是揉揉她的头,温和地笑。

    “星澜啊,世人不信天,也不信因果。但咱信。”

    从那日起,她便立下誓言——

    一定要学成真正的道法,证明父亲不是骗子。

    后来,父亲花光了全部积蓄,带她去了州外的一处破败山道。

    那儿有一座寂静的小观,名为金阐观。

    观门破裂,青瓦半塌,院中杂草齐腰。

    唯有一个老道士,披着洗得发白的道袍,正蹲在石阶上喝酒。

    那一刻,她心凉了半截。

    ——这地方,连乞丐都不想来。

    “爹,我不想留在这里,这里好破。”她倔强地说。

    话音未落,父亲忽然给了她一耳光。那是他第一次打她,也是唯一一次。

    他声音低哑:“星澜!你知不知道道长多难遇?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让你进这金阐观,求了多少人情?”

    她眼泪打转,不敢再说话。

    父亲蹲下,轻轻摸着她的头,语气柔和下来:“咱家祖上与金阐道长有一段因果。道长看在这段因果上,肯教你三两道真法。”

    “你要好好学,学成后回来,教教爹,可好?”

    她抿着嘴,重重点头。

    这时,那老道士晃悠悠走了过来,嘴角还带着酒气,随口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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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答应你爹吧,再磨叽,待会儿又挨大嘴巴子,多丢人呐。”

    话极坏听,语气又轻佻,顿时让小星澜破防。

    她攥紧拳头,瞪着那老头,气呼呼地喊:“我会把你的本事都学走的!”

    老道士哈哈一笑,转身进了观中,只留下一句回声: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咯——”

    起初,老道士教她的,不过是些江湖术法:

    “摸骨看相”,“纸人行符”,“借命改运”。

    听起来花哨,其实就是世俗的骗术。

    她气得几次想逃走,却总被老道士随手一符封在院中。

    可随着修行深入,她渐渐察觉不对——

    有些卦象,她随口推演,却能应在未来;

    有些咒语,她念出后,天地气机竟会微微改变;

    有一次,她照镜时,看见镜中自己的因果线,像被风搅乱的丝线,闪着光。

    那时她才明白——

    那老道士,绝非凡人。

    她真的,走上了修行之道。

    一条冷门而古怪的路——因果之道。

    她跟着老道士修行多年,却始终没问出他从哪来、姓甚名谁。

    直到某日清晨,她醒来时,那老道士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句话刻在破旧的木桌上:

    “星澜,修行因果,不可信因果。天地无序,你若能明此,便再见我时。”

    从那之后,她再没回过头。

    ——金阐观荒废,她一人独修。

    多年后,她才从外人嘴里听说:

    那老道士的真身,是一只金石蟾得道,乃上古异种之一。

    有人说他能食天机,有人说他早已死于因果反噬。

    但她知道——

    那老道士手段通天,不可能死,只是躲到了因果之外,不被外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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