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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风波再起
    宴会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凝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炎思衡的肩头。

    刘昂离去的背影,似乎抽走了大厅里最后一丝虚假的热度。

    炎思衡只感觉此刻的自己,成了这金碧辉煌的坟场里——最显眼的祭品。

    他再次挺直了背脊,用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全部意志,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指甲深陷掌心,尖锐的刺痛是现在唯一能提醒他保持清醒的东西。

    “一门双总督…终究是太扎眼了么?”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样,时刻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理解刘昂的制衡之术,理解敲打的必要。哪怕是在他凯旋的巅峰时刻,当众宣布父亲的“卸任”——他也认了!他在圣洛邦联和北岛,殚精竭虑,拓土开疆,抚民安境,每一件事都恪守臣子本分,从未逾矩!难道这还不够?

    王元瑛赌气跺脚离开的身影,不合时宜地撞入脑海。

    少女掌心的温热似乎还残留在那枚符咒之上,似乎在提醒炎思衡,哪怕是在帝都权力中心的最深处,还有一份纯粹得近乎莽撞的关切。但这温暖太微弱了,转瞬就被更沉重的冰霜覆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突然,一缕好似同月华流淌的声音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炎将军。”

    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部分目光。

    炎思衡僵硬地循声望去。

    刘芷兮不知何时已悄然行至他身侧数步之遥。

    她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场足以震动朝野的政治地震与她毫无关系。

    刘芷兮不知何时,在手中已经举起了一杯色泽清亮的香槟:

    “将军为我北明立下不世功勋,今晚就是将军的荣耀时刻。”刘芷兮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本郡主代皇室,敬将军一杯,贺将军凯旋。”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炎思衡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真的只是在例行履行一项礼而已节。

    炎思衡的心脏猛地一跳。代皇室敬酒?在这个敏感得不能再敏感的时刻?他几乎是凭借本能举起自己手中那杯几乎被遗忘的酒。

    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却异常响亮的声响。

    就在酒杯相碰的瞬间,刘芷兮的身体极其自然地向前倾了极其微小的一个角度。

    这个动作,巧妙地用她月白色的身影,隔断了刘文投来的恶意。

    她持杯的手指,仿佛在不经意地瞬间,极其轻快地拂过了炎思衡左胸那枚“龙血勋章”的边缘。

    那触碰,转瞬即逝,快得连周围紧盯着的目光都未必能捕捉清楚。

    但炎思衡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点微凉的触感,瞬间在他心中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近在咫尺的炎思衡能勉强听清,“将军勿忧,只要静观其变即可。”

    话音落下,刘芷兮已将杯中酒优雅地饮尽。她甚至没有再看炎思衡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那细微的触碰、那低语,都只是履行礼节过程中的自然动作。

    她微微颔首,算是礼毕,便转身,带着那股拒人千里的清冷气场,从容地走向了另一边正焦急担忧地望着这边的王元瑛。

    她自然地挽起王元瑛的手臂,低声说了句什么,便带着还有些不情愿的王元瑛,悄然融入了人群中,仿佛从未靠近过风暴的中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就像是宴会中再寻常不过的礼仪互动。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没有一个明显的示好动作。只有那杯代表皇室的敬酒,那一个隔绝视线的站位,那一次轻拂勋章的指尖,和那句只有他能听见的低语。

    但就是这看似无意的一切,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短暂地隔开了那些噬人的目光,像一捧清冽的雪水,浇在了炎思衡的心头。

    “陛下自由安排……勿忧,静观其变……”

    刘芷兮的话语在脑中回响的片刻,炎思衡心中那那灭顶的孤立感和绝望感,居然被这缕清冷的月华驱散了一些。

    皇帝赐予的勋章还在胸口灼热发烫……刘芷兮代皇室敬酒的行为和话语,是否也暗示着某种他尚未看透的深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重新恢复成一片冰封的平静。他没有理会任何人试探性的搭话或含义不明的眼神,径直穿过这片无声的惊涛骇浪,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

    正在此时,一个尖细的嗓音追了上来。

    “炎将军留步!”

    是侍从室一个面生的官员,脸上堆着过分谄媚的笑容,“陛下体恤晋国公劳苦功高,特命人将国公府邸重新洒扫一新!一应侍从,都从宫中精选调拨,务必使国公与将军归家,如沐圣恩,宾至如归!”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卑,话语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皇权威压。

    炎思衡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冰冷的单音节:“嗯。”

    ……

    晋国公府。

    熟悉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洞开。门轴转动的声音艰涩而悠长,仿佛这扇门也和他一样,在漫长的岁月里积满了尘封的往事与隔阂。

    一股混合着新漆、熏香和冰冷石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干净,整洁,却又十分陌生。

    大概有七年了吧。

    他最后一次踏出这道门槛,还是懵懂少年。如今归来,已是身负赫赫战功的少将。

    庭院幽深,灯火通明。路面被冲刷得光洁如镜,倒映着廊下悬挂的新制煤气灯。花木修剪得一丝不苟,但似乎再也不是儿时熟悉的家了。

    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侍从,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无声地垂手侍立在回廊下、门扉边。

    他们的动作标准划一,眼神空洞低垂,对这位年轻主人的归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仿佛只有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恭谨与疏离——让炎思衡很是不适应。

    整个府邸,就像一件刚刚被皇家工匠精心打磨过的器物,完美无瑕,却没有生气。

    炎思衡独自站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前庭。夜风吹过回廊,带起檐角风铃几声清脆的呜咽,更衬得四周死寂。刘芷兮那清冷的话语和指尖的微凉触感,成了唯一能对抗这寒意的火种。

    正当这莫名的烦闷,几乎要将他吞没时,前庭厚重的大门方向,忽然传来了阵阵骚动。

    不是内侍的脚步声。

    是靴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步落下,仿佛都能踩碎了庭院里的寂静。

    炎思衡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处。

    沉重的府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灯光终于清晰地映照出他的面容。

    炎思衡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炎俊熙!

    阔别近十年——父亲的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的视野。

    时间似乎并未在炎俊熙的脸上留下太多沟壑纵横的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鬓角已染上清晰的风霜,但这白色非但不显苍老,反而衬得他眉宇间的威严更加内敛。

    他的五官深刻而刚毅,鼻梁挺直如刀削,下颌线紧绷,是军人特有的硬朗。然而那双眼睛,却又隐隐流动着睿智的光华,那是经年常年担任总督,在运筹帷幄间培育出的儒雅气度。

    一身半旧的常服,洗得有些发白,腰束革带,勾勒出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形。

    没有多余的佩饰,只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沉稳与力量感。儒雅与铁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浑然一体。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收入剑鞘中的绝世名剑,锋芒敛尽,却自有雷霆之势,令这满府精心布置的皇家恩赐在瞬间也黯然失色。

    他抬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站在庭院中央的儿子。

    那目光,平静地扫过炎思衡年轻却已刻上坚毅线条的脸庞,掠过他挺拔标准的军姿,最终,落在那枚“龙血勋章”上。

    一丝涟漪,在炎俊熙的眼底掠过。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欣慰。

    “思衡。”炎俊熙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

    这声音,与炎思衡记忆深处那个威严却模糊的父亲形象瞬间重合,却又多了一份岁月赋予的沧桑。

    “父亲……”炎思衡喉头滚动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七年的分离,无数在血火中挣扎的日夜,对父爱的渴望与不解,此刻面对真人,千言万语竟堵在胸口,只化作这干涩的两个字。他看着父亲平静的面容,心头那巨大的困惑和的烦闷如鲠在喉。陛下当众的“卸任”,刘芷兮的暗示,这府邸的“恩赐”…父亲他…究竟作何感想?

    炎俊熙微微颔首,迈步向前。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走向炎思衡,也走向这象征着家族荣耀的府邸深处。

    “宴席散得早了些,本想赶上你的庆功宴,”炎俊熙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他刚刚被解除了执掌多年的权柄。

    “本州那边,琐事冗繁,交接起来费了好些时间。”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炎思衡脸上,“在吴郡前线,打得好。在北岛……做得更好。没有辱没炎氏的威名,也没辜负陛下和北明的期望。”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激动。只有这平实的肯定。炎思衡的心头,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热猛地冲上鼻尖,他几乎控制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七年沙场,九死一生,所求的,或许正是这一刻来自父亲的认可?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疑虑和沉重。

    父亲越是表现得平静淡然,他心中的疑惑越深。

    “父亲……”炎思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陛下他……今天在宴上……”

    “卸任?”炎俊熙直接接过了他的话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脚步未停,已越过炎思衡,走向正厅。他随手推开一扇门,门内灯火通明,被侍从们收拾得一尘不染。

    “进来。”

    炎思衡紧随其后,踏入厅中。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庭院里的寒风和内侍无声的窥探。

    炎俊熙走到案桌旁,却并未落座。

    他转过身,面对炎思衡,缓缓说到:

    “觉得委屈?觉得是陛下对我炎家的猜忌?敲打?”

    炎俊熙的声音依旧平稳,“思衡,你如今也是一方总督,该看得更远些了。”

    他缓缓摇头,脸上甚至浮现出淡淡带有嘲弄的笑意,但深处,是冷静与了然。

    “卸任本州总督,并非结束。”炎俊熙的声音陡然下沉,“而是陛下……要换一把更锋利的刀!”

    炎思衡瞳孔骤然收缩!换刀?!刘芷兮那句“陛下自有深意”瞬间在脑海中炸响!

    不等他消化这个惊人的判断,炎俊熙已猛地俯身,动作迅捷如电,完全不像一个“积劳成疾”之人!他宽厚有力的手掌,重重拍在案桌上!

    同时,他从怀中抽出一卷羊皮卷!

    “哗啦——!”

    皮卷被他抖开,在桌上铺展!

    一幅巨大而精密的军事地图瞬间呈现在炎思衡眼前!

    地图上,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脉、星罗棋布的城塞,用浓墨重彩地颜色清晰地勾勒。

    无数细密的箭头,从代表北明疆域的褐色区域,凶狠地刺向地图东方那片更为辽阔、标注着巨大“帝国”字样的区域!

    地图的中心,一条用最刺目颜色勾勒出的进攻路线,如同咆哮的血龙,贯穿东西!路线上方,三个大字,带着扑面而来的杀伐戾气,狠狠撞入炎思衡的眼帘——

    龙!骑!兵!

    炎俊熙的手指,重重地按在那三个大字上!

    “陛下已经命我和姜卫等人秘密筹划已近一年!三个月后,北明百万雄师,将以对帝国发动代号为‘龙骑兵’的全面战争!”

    他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拉成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阴影。

    他盯着炎思衡,一字一句,如同宣告末日的战鼓:

    “目标——踏平帝国,统一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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