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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酒还没酿,先闻到了“美人计”的味儿
    夜风裹着稻谷的清香掠过杏花村口,祠堂前那面“晚晴露·疗养专供”的旗帜在月光下猎猎作响。

    三县贯通的第一夜,灯火未熄。

    苏晚晴独坐谷仓,油灯昏黄,映得她眉眼沉静如水。

    脚边堆满竹册,一袋袋干粮码放整齐,麻布封口上墨字清晰:存粮千三百二十石。

    她指尖轻敲桌面,心却悬在半空。

    鲜果能救人,也能毁人。

    她太清楚了——如今“订疗计划”如火如荼,百姓争抢一篮“晚晴露”,赵元禄之流便散谣诋毁;若哪日她无法供果,信用崩塌只在一夜之间。

    更可怕的是,嫁接苗已传开,仿种者渐多,再不另辟蹊径,辛苦建起的信任网,终将被低价倾轧碾成齑粉。

    “必须跳出去。”她提笔蘸墨,在新纸页上写下一行字:开酒坊,制红曲,走高端避模仿。

    笔锋顿住,她眸光微闪。

    红曲酿酒,古法失传已久。

    其色如琥珀,其香透骨,温而不烈,久藏愈醇,最宜入药佐膳。

    若以“晚晴露”桃汁为引,辅以古法三温酿工艺,不仅能延长保存期,更能拔高价值十倍不止。

    普通人喝不起鲜果,却或许能饮得起一杯“清醴”。

    而且——这技术复杂,非一日可学,能筑起真正的壁垒。

    她吹干墨迹,唇角微扬:“那就,从唐代失传的《琥珀清醴方》开始。”

    第二日清晨,鸡鸣未歇,阿牛、春桃、桃姑等人已被召至院中。

    苏晚晴立于石阶之上,手中展开一张泛黄手稿,声音清越:

    “今日起,筹建‘云书记’酒坊——首酿唐代失传名酒,琥珀清醴。凡参与之人,工钱翻倍,学会全程技艺者,另赐田半亩。”

    众人哗然。

    “‘云书记’?是……谢郎中取的名字?”有人小声问。

    苏晚晴没答,只淡淡一笑:“他记账的本事,全村第一。”

    话音落下,山风穿林,似有低笑掠过屋檐。

    消息如长了翅膀,不到半日便飞进县城徐家大院。

    当夜,徐文远书房烛火通明。

    案上摊着一份密报,墨迹犹湿:“苏氏拟酿古酒,名曰‘琥珀清醴’,或涉‘红曲三温酿’遗法。”

    一名黑衣人跪伏在地:“此术千年未现,若为其所得,酒行必乱。老爷当早断其根。”

    徐文远抚须冷笑:“区区村妇,也敢窥天工之秘?派人去,要么夺方,要么毁人。”

    第三日午时,阳光正烈。

    院门忽响,两道纤影立于门外。

    一人素衣荆钗,姿容秀美,眼波流转间似有烟霞笼雾;身后婢女低头跟随,双手紧攥布包。

    “奴名夏荷,原是悦来楼歌伎。”女子福身行礼,声音柔婉如泉,“久闻苏娘子以农法活人济世,心向往之,愿弃乐从耕,执帚洒扫,求一门安身之技。”

    她抬起头,目光诚恳:“我虽出身卑微,却识得五谷酒色,曾在老酒师身边斟酒三年,知曲温火候一二。”

    村中几个青年早已看得呆了,连阿牛都忘了扇扇子。

    唯有里屋帘后,一声极轻的咳嗽响起。

    谢云书倚在窗边,面色苍白,指尖却悄然收紧。

    他侧首对陆昭低语:“徐文远府中规矩森严,从无外遣仆役。一个‘歌伎’,怎会知晓‘红曲三温酿’这种连酒坊匠人都未必听过的秘法?”

    陆昭皱眉:“你是说……细作?”

    “不是细作,便是内行。”谢云书眸色幽深,“她眼神不怯,站姿稳而不恭,分明是惯于发号施令之人。这般人物,甘心来做洒扫粗活?”

    帘外,苏晚晴端坐堂上,不动声色。

    她看了夏荷良久,忽道:“既愿学艺,便从淘米洗瓮做起。七日后考核,能辨出生曲与熟曲者,方可入坊。”

    夏荷低头应是,姿态谦卑。

    当晚,酿酒作坊外新挂出一块木牌,漆黑大字触目惊心:《酿酒十忌》

    一忌生水入缸

    二忌手汗沾曲

    三忌霉瓮未蒸

    七忌夜半窥窖

    苏晚晴特意将最后一句刻得极深,仿佛刀削斧凿。

    更深人静,月光斜照。

    小蝶颤抖着手掀开窗纸一角——只见夏荷端坐案前,就着清冷月光,正一笔一划誊抄墙上的发酵时间表。

    那字迹工整严谨,毫无脂粉气,倒像是账房先生批阅文书。

    屋顶阴影里,苏晚晴静静伫立,披风掩住身形。

    她看着夏荷专注的模样,眸光微冷。

    “想偷艺?”她低声自语,“好啊。那就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酒酿成的——也让你亲手把自己,酿醒。”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山洪自坡顶奔涌而下,裹着泥石直扑新开的地窖坑道。

    木架在水流冲击中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瞬就要塌陷。

    苏晚晴赤脚踩在泥水里,发丝紧贴额角,手中火把摇曳不定,映出她眉宇间的决绝。

    “快!竹管引水走东侧斜沟!”她声音穿透雨幕,镇定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孙铁头,陶壁接缝再夯一遍——漏水一寸,整窑报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一根承重木柱剧烈晃动,砂土簌簌落下。

    她心头一紧,正要上前支撑,却觉肩背一沉——一件粗蓑衣兜头罩下,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稳稳扶住了那根将倾的支架。

    苏晚晴猛地回头。

    谢云书站在雨中,唇色青紫,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湿透的衣衫紧贴瘦削身躯,可他的手却稳如磐石,指尖甚至还在微微校正支架角度。

    他抬眸看她,眼底是病弱躯壳下不容置疑的清明:“曲菌萌发需恒温十八度,差一度,便是死局。”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图纸,展开时墨迹已被雨水晕开些许,却仍清晰可见一道新绘的“回字形缓流沟”——正是为减缓水流冲击、稳定地温所设。

    “地下水脉比预计急……若不减速,窑底会浮。”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出来,“我……看过前朝《水经注》残卷。”

    苏晚晴怔住。

    这个平日连走路都要扶墙的男人,竟在病中推演出了她都没来得及完善的水利结构?

    她没说话,只是接过图纸,转身大喊:“按云书说的改!加双层导流沟!”

    那一夜,杏花村无人入睡。

    火把彻夜未熄,人影在泥水中穿梭如织。

    而那个本该卧床养病的“小媳妇”,始终守在窑口,手持一支自制温度计——那是苏晚晴用玻璃管与酒液做的简陋仪器,他每隔半个时辰便记录一次读数,笔迹工整,一丝不苟。

    七日后,地窖终成。

    窑身深埋三丈,四壁嵌陶管循环井水,顶部覆厚土与艾草灰混合层,防潮抑菌。

    整座阴窑宛如地下宫殿,寒气沁人,却又不失柔和。

    苏晚晴亲自监工投料:精选糯米、红曲、晚晴露桃汁为引,层层入缸,封坛时以朱砂写下日期、配比、主酿人名,最后一道铜锁交由村正亲自落印。

    “此酒未成,任何人不得近窖三十步。”她立于窑门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角落里的夏荷身上,“违者,逐出‘桃递’网络,永不录用。”

    当晚,月华如练。

    夏荷提着食盒缓步靠近窖门,指尖轻轻抚过一排排封坛,低语如梦呓:“只要这方子到手,老爷许我脱籍为平妻……往后穿金戴银,再不必看人脸色……”她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渴望,仿佛已看见自己踏上高堂的模样。

    忽然——

    一股幽香无声袭来,清冽如林间晨雾,又似山泉初涌,带着蜜意却不腻,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冷香,悄然钻入鼻尖。

    她猛然抬头。

    只见最中央那坛新酒,坛口封泥竟缓缓渗出几颗琥珀色液珠,顺着陶壁滑落,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香气随风扩散,连远处树梢的夜鸟都惊飞而起。

    那一刻,她瞳孔骤缩,算计全失。

    不是为了偷方而来的心动,而是灵魂被某种纯粹之美击中的震撼——这哪里是酒?

    分明是大地孕育的灵魄,是时间与匠心共同凝结的奇迹。

    她僵立原地,手中文本险些掉落。

    而在柴堆之后,小蝶蜷缩着身子,指尖颤抖地撕碎了一张未写完的密信,将残页一点点塞进灶膛。

    火舌舔上纸面,烧尽了“徐府密探”四字,也烧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风过处,窑门轻响,仿佛有什么正在黑暗中悄然苏醒。

    而谁也不知道,四十日后,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杏花村,那坛名为“云书醉”的酒坛开启之时,整个王朝的酒史,都将为之震颤。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