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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武士末路
    “刀。”

    这个字,通过克劳斯的翻译,轻飘飘地,落在了松平信纲的耳中。

    这位被誉为“智慧伊豆”的幕府老中,那张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冷静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僵住了。

    他身后的船夫,一个在江户湾里摇了一辈子橹的老人,听不懂那异国语言的含义,只是感觉到船头的大人物,身体在一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

    小船之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松平信纲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对方会索要黄金,白银,堆积如山的财富。

    对方会索要港口,土地,乃至整个倭国的贸易主导权。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方会索要将军的头颅,来作为对之前炮击的报复。

    他为每一种可能,都准备了应对的说辞与谈判的筹码。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刀。

    他要我们的,刀?

    这比索要他们的性命,还要荒谬。

    这比索要整个国家,还要贪婪。

    刀,是武士的灵魂。

    是这个国家,赖以建立的,根基。

    夺走武士的刀,就等于抽走了这个国家的,脊梁。

    鲲首之上,郑芝豹也愣住了。

    他那双小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凑到郑鸿逵身边,用气音问道。

    “四哥,我没听错吧?家主他……他要刀?”

    “一堆破铜烂铁,能值几个钱?他为什么不要金矿?不要银山?”

    郑鸿逵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感受着那冰凉坚硬的触感。

    作为一名宿将,他比郑芝豹,更能理解那个字的分量。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像是在回答郑芝豹,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家主他,早就不是在做买卖了。”

    “金山银山,他挥手之间,就能创造出比整个倭国加起来还多的财富。”

    “他现在,要的是‘规矩’。”

    郑鸿逵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依旧满脸困惑的七弟。

    “而对一个武士来说,刀,就是他的一切规矩。”

    “家主这是要……把他们吃饭的家伙,给彻底砸了。”

    郑芝豹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好像有点懂了。

    这不是在谈价钱。

    这是在,要命。

    不,比要命,更狠。

    是要他们,换一种活法。

    小船之上,松平信纲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惊中,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上使……阁下……”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存在。

    “您……您可知,刀,对于我等武士,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那是荣耀,是忠诚,是我们的……灵魂。”

    “若您需要财富,德川家愿倾尽所有,献上足以填满这片海湾的黄金。”

    “若您需要土地,从萨摩到奥州,您可以任意挑选最为丰饶的藩国。”

    “但唯独,刀……”

    松平信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请您,收回这个命令。”

    “这是,对一个国家,最根本的,侮辱。”

    郑成功看着下方那个,拼命维持着最后体面的老者,笑了。

    “侮辱?”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我从不侮辱人。”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伸出手,指向那些,在之前的风暴中,被冲到岸边,七零八落的幕府关船。

    又指向了那片,被彻底抹平的,光滑的岸防炮台。

    “你的灵魂,挡不住我的海啸。”

    “你的荣耀,在我的风暴面前,一文不值。”

    “你的忠诚,换来的,是你的君主,让你们用这些无用的铁片,来攻击一位,能赐予你们永恒丰饶的神明。”

    郑成功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松平信纲的心上。

    “告诉我,老人家。”

    “抱着这样可笑的灵魂,守着这样廉价的荣耀,为这样愚蠢的君主效忠。”

    “你们的‘武士道’,究竟,保护了什么?”

    松平信纲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着嘴,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那引以为傲的智慧,他那赖以周旋的口才,在这样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笑话。

    “家主说得好!”

    郑芝豹在一旁,兴奋地,一拍大腿。

    “跟他们废什么话!不给刀,就把他们连人带船,一起沉到这江户湾里喂王八!”

    郑鸿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看着下方那个,在风中,显得无比单薄、无助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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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曾经也是这样,抱着刀,守着所谓的荣耀与忠诚。

    直到,他亲眼见证了,家主所代表的,那股创造的力量。

    他才明白,自己过去所坚持的一切,是多么的,渺小。

    郑成功没有理会两位叔父的反应。

    他只是看着下方那个,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言语,如同石像般僵立在船头的老者。

    “我再说一遍。”

    “我的药,是‘丰饶’。”

    “它能让你们的土地,长出吃不完的粮食。”

    “能让你们的子民,告别饥饿与贫穷。”

    “能让这个国家,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而这味药的药引,就是你们的,刀。”

    郑成功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下方那艘小船,都猛地,向下一沉。

    “因为,刀,代表着‘掠夺’。”

    “当土地贫瘠,粮食有限,你们便会挥动它,去抢夺别人的土地,去收刮别人的粮食,去砍下别人的头颅,来换取功勋。”

    “这是你们的生存方式,也是这个国家,战乱不休的,根源。”

    “而我的‘丰饶’,代表着‘创造’。”

    “我能创造出,无穷无尽的粮食,无穷无尽的财富。”

    “在一个,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世界里,你们告诉我。”

    郑成功看着松平信纲,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如同刀锋般的锐利。

    “你们还需要,这把用来互相杀戮的,废铁吗?”

    松平信纲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开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地,明白了。

    对方,根本不是在侮辱他们。

    对方,也不是在惩罚他们。

    对方,是在……怜悯他们。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怜悯一群,还在为了几块发霉的面包,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可怜的,凡人。

    他要收走的,不是他们的武器。

    而是他们那种,落后的,野蛮的,血腥的,生存方式。

    他要赐予的,也不是简单的食物与财富。

    而是一个,全新的,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文明。

    这,才是真正的,神之视点。

    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混合着一种,同样巨大的,荒谬的,被彻底解放的,轻松感,瞬间,席卷了松平信纲的全身。

    他那颗运转了一生,算计了一生的,自以为看透了世间一切的大脑。

    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噗通。”

    这位德川幕府的首席智囊,这位在无数次政治风暴中,都屹立不倒的老人。

    双膝一软。

    直挺挺地,跪在了那艘,摇晃的小船上。

    鲲首之上,郑芝豹看得目瞪口呆。

    “跪……跪了?”

    “就这么几句话,就把这个老狐狸,给说跪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刷新了。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不战而屈人之兵。

    家主他,用几句话,就将一个国家,最顶尖的智者,那颗最为坚固的心防,给彻底地,摧毁了。

    何等……何等恐怖的,手段。

    郑成功看着下方那个,跪在船头,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老者。

    他知道,这把德川幕府最聪明的大脑,它的所有算计,都已经被彻底烧毁了。

    现在,是时候,让他去传递,最后的法旨了。

    “回去,告诉你的将军。”

    郑成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我给他,三天的时间。”

    “三天之后,我要在江户城下,看到你们,献上所有的刀。”

    “从将军的佩刀,到每一个武士的胁差,一把,都不能少。”

    “然后,我会赐予你们,第一颗,‘丰饶’的种子。”

    “是选择,抱着你们的废铁,和这个旧时代,一起沉入海底。”

    “还是选择,放下屠刀,迎接一个,人人都能吃饱饭的,新世界。”

    “让他,自己选。”

    这番话,通过克劳斯的翻译,清晰地,传入了松平信纲的耳中。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扎进他的灵魂深处。

    松平信纲没有回答。

    他只是,跪在那里,久久地,一动不动。

    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许久。

    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那个,站在巨兽头顶,俯瞰着他的,年轻的神明。

    用一种,无比干涩,无比破碎,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的腔调,挤出了几个音节。

    “……若……我们,选了……后者……”

    “那我们,该如何……自处?”

    “我们这些……只会握刀的武士……”

    “又将,变成什么?”

    这个问题,让郑芝豹,也让郑鸿逵,同时,身体一僵。

    他们想起了,在萨摩藩,那个被赐予苹果的,年轻武士。

    他们想起了,那个,被赋予了全新意义的,词汇。

    郑成功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的,浅淡的笑意。

    “你们,将不再是武士。”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江户湾上空。

    “你们,将成为,守护这片土地,守护万千子民的。”

    “乡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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