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鸣镝，如死神划破夜幕的镰刀，尖锐、凄厉，瞬间刺穿了山谷中所有突厥人的耳膜。

    阿史那·朵颜脸上的戏谑与轻蔑，在那一刹那轰然碎裂，凝固成纯粹的惊愕。

    她猛地回头。

    星光之下，侧后方的山坡上，那片她以为是绝对安全的、被黑暗吞噬的死角，此刻，却站满了幽灵。

    两千名唐军士卒，如从地狱爬出的兵俑，沉默地组成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方阵。他们手中的强弓，尽数拉成了满月，箭头汇聚的寒芒，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死亡的星河。

    而在那片星河之前，一个身影挺拔的年轻人，正静静地立于高处。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隔着数百步的距离，朵颜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投射而来的目光——冰冷、平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在看一群早已注定的死物。

    就是他！

    陆羽！

    这个名字，如一道惊雷，在朵颜的脑海中炸响。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以为自己是猎人，布下了天罗地网，戏耍着掌中的猎物。

    却不知，真正的猎人，早已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举起了屠刀。

    “放！”

    陆羽冰冷的声音，仿佛是为这场杀戮盛宴下达的最终审判。

    他轻轻落下的手，带动了两千条绷紧的弓弦。

    “嗡——！”

    弓弦齐振的声音，汇成一股沉闷而恐怖的巨响，仿佛大地在呻吟。

    下一瞬，两千支狼牙箭，遮蔽了星光，化作一片漆黑的死亡乌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山谷中那片密集而毫无防备的突厥伏兵，当头罩下！

    “噗！噗！噗！噗！”

    这不是箭矢入肉的声音，这是死神在收割麦子。

    利箭穿透皮甲，撕裂血肉，钉入骨骼的声音，连绵不绝，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

    山谷中，瞬间化为人间炼狱。

    前一刻还在得意洋洋，准备欣赏唐军丑态的突厥骑兵，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打懵了。他们挤在一起，阵型密集，成了箭雨之下最完美的靶子。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濒死的哀嚎声，瞬间冲天而起。

    鲜血，如同喷泉般四处泼洒，温热的液体将冰冷的草地迅速染成一片泥泞的暗红。

    “敌袭！有敌袭！”

    “在山坡上！唐军在山坡上！”

    “保护公主！”

    幸存的突厥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整个伏击圈彻底炸了锅。他们像一群被捅了窝的蚂蚁，乱哄哄地寻找着掩护，或是徒劳地举起弯刀格挡那无孔不入的箭雨。

    阿史那·朵颜的亲卫，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将数面厚重的牛皮盾举过她的头顶，形成一个狭小的安全空间。

    “叮！叮！当！”

    箭矢撞击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次撞击，都让朵颜的心脏随之猛地一缩。

    她的脸色，已由惊愕转为一片煞白，但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两簇疯狂的火焰。

    是羞辱，是愤怒，更是对那个男人的……恐惧与好奇。

    “稳住！稳住阵脚！”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清脆而尖利的嘶吼，试图压过战场上的嘈杂，“后队变前队！转向山坡！迎敌！”

    然而，陆羽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第二轮，放！”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又一波箭雨，呼啸而至，精准地覆盖了正在试图重整队形的突厥后队，再次带起一片血花。

    “第三轮，放！”

    三轮齐射，如三道死亡的浪潮，无情地冲刷着山谷。

    当第三轮箭雨过后，山谷中的突厥伏兵，已倒下了近半。活着的人，也大多带伤，士气几乎崩溃。

    就在这时，陆羽拔出了腰间的横刀。

    刀锋在星光下，闪过一抹森然的寒光。

    “神策军！”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坡。

    “随我，冲锋！”

    “杀——！”

    压抑了许久的两千名唐军死士，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他们不再是潜行的幽灵，而是出闸的猛虎！

    他们扔掉弓箭，抽出腰间的兵刃，跟在陆羽身后，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从山坡上猛冲而下！

    大地的震动，让阿史那·朵颜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

    她看着那支气势如虹的唐军，看着他们整齐划一、无可阻挡的冲锋阵列，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无力感。

    她的诱敌之计，她的伏击圈，她引以为傲的智慧，在对方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迎战！杀了他们！”朵颜的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已经嘶哑。

    残存的突厥骑兵，被这股死亡的气息所迫，也爆发出了困兽般的凶性。他们嘶吼着，挥舞着弯刀，调转马头，迎着冲下山坡的唐军，发起了反冲锋。

    步兵对骑兵。

    自下而上的仰攻，对自上而下的俯冲。

    “轰——！”

    两股钢铁洪流，在山谷的中央，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战术，没有计谋，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绞杀！

    陌刀挥舞，带起一道道雪亮的寒光，人头与马头齐飞。长槊突刺，轻而易举地洞穿突厥人的皮甲，将他们从马背上挑飞。

    唐军的阵列，如同一台精密的绞肉机，不断向前推进。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配合默契，攻守兼备。

    而突厥人，虽然在单兵战力上更为勇悍，但阵型已乱，各自为战，在唐军严密的军阵面前，如同被礁石不断拍碎的浪花。

    陆羽并没有冲在最前，他立于阵中，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

    他的【鹰眼】，将战场上的一切细节都尽收眼底。

    他能看到，一名年轻的唐军士卒，在砍翻一个敌人后，被另一名突厥兵从侧面偷袭，一刀砍中了肩膀，他却不管不顾，反手一记横刀，将偷袭者的脖子切开大半。

    他也能看到，阿史那·朵颜正在亲卫的簇拥下，竭力地收拢着残兵，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她的头顶，【惊怒（深红）】、【不甘（紫色）】、【杀意（赤金）】等词条疯狂闪烁，气运值正在剧烈波动。

    战况惨烈，但胜利的天平，正稳稳地倒向他们这一边。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吼——！”

    一声狂暴的怒吼，从战场的另一端传来，那声音，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

    陆羽心中一动，朝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远处，丘神绩率领的那支“诱饵”部队，不知何时已经调转了方向。那条原本歪歪扭扭的“火龙”，此刻变成了一柄烧得通红的铁锥，正从突厥伏兵的背后，狠狠地扎了进来！

    “狗娘养的突厥崽子！竟敢跟俺老丘玩心眼！”丘神绩一马当先，手中的陌刀舞得像一架风车，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陆监军！俺老丘来救你了！”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吼得半个山谷都能听见。

    正在指挥战斗的陆羽，差点一个趔趄。

    救我？

    我这完美的“中心开花”加“背刺”的战术，被你这一嗓子喊出来，怎么感觉味道全变了？好像是我不行了，你来救场一样？

    不少神策军将士听到这声吼，也是一脸古怪，看向自家监军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同情。

    阿史那·朵颜也听到了这声怒吼，她猛地回头，看到丘神绩那支生力军从背后杀入，瞬间明白了一切。

    前后夹击！

    原来，那支看似愚蠢的追兵，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她被骗了，彻彻底底，从头到尾！

    “噗！”

    一口鲜血，从朵颜口中喷出。

    这不是伤，是气的。

    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但她毕竟是草原上的明珠，默啜可汗最骄傲的女儿。在绝境之中，她骨子里那股属于狼的狠劲，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撤！向北边山口撤！”她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再打下去，就是全军覆没！

    然而，想走，又谈何容易？

    唐军两面夹击，如同两片巨大的磨盘，正在无情地碾碎着谷中的一切。

    突厥人开始溃败，他们扔掉兵器，不顾一切地朝着朵颜指定的方向逃窜，却在唐军的追杀下，成片成片地倒下。

    战局，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陆羽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却并未放松。他知道，战斗还未结束。突厥人的主力，就在不远处。这里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他们。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打扫战场，然后迅速脱离。

    就在他准备下令全军加速清剿残敌之时，他的【鹰眼】视野中，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移动的红色热源信号！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如同一片红色的潮水，正朝着这个山谷，疯狂涌来！

    默啜可汗的主力大军，到了！

    陆羽的心，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眼前的战斗，已经让他们精疲力尽，而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被彻底激怒的突厥主力！

    山谷中的厮杀，仍在继续。

    而山谷之外，新的、更大的风暴，已然降临。

    决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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