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栖在屋里,隐约听到了门外陆迟和马克说话的声音,具体内容听不真切,只听到马克叽里咕噜的英语和陆迟低沉简短的回应。
她轻轻叹了口气,后背靠在门板上。
搬走的念头不是没动过,可异国他乡,合适的房子不好找,手续也麻烦。
况且她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周围环境相对安全,作为一个女生独居,隔壁的马克虽然是个整天打游戏的宅男,偶尔吵闹,但看得出没什么坏心眼。
真正烦人的也就陆迟一个。
算算时间,她在英国也待不了多久了,索性再凑合一阵子。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姜老太太来电。
姜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姜老太太开门见山地问,“姜栖,你把你母亲从原先的医院转走了?”
“是。”姜栖语气平静,“毕竟我们之前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以后我母亲的后续治疗,我自己会负责,不需要您再费心。”
姜老太太听出了她话里划清界限的决绝,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你既然有了自己的打算,也好,你自己安排妥当就行。”
她顿了顿,切入正题,“你找个时间,回国一趟吧,我有事想当面和你交代。”
姜栖冷淡回应,“我暂时回不了,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姜老太太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些,“你还在怪我,对吗?”
姜栖闻言,睫毛轻轻颤了颤,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没有说话。
姜老太太见她久久不吭声,知道她心结未解,只好退让一步,“好吧,等你回来再说。”
两人的通话就此结束,没有多余的家常寒暄,更没有温情可言。
姜栖自然知晓,姜老太太和赵语莲近年来关系紧张,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赵语莲的手段,姜栖从小到大领教了不少,绵里藏针,于无声处扎人,最是阴狠难防。
姜老太太算是引狼入室,如今身体每况愈下,显然有些压不住野心勃勃的赵语莲了,况且赵语莲又有丈夫儿子女儿做依仗。
在姜家,老太太反而显得有些孤立无援。
现在突然打电话来,无非是想让她这个名义上的孙女回去,站在自己这边帮衬一下,共同对抗赵语莲,至少也能多一份牵制。
可姜栖早已是姜家的边缘人物,那些勾心斗角,她并不想参与进去。
隔壁,马克的公寓里。
马克目睹陆迟上赶着吃了闭门羹,右手又红肿得厉害,一时同情心泛滥,便热情拉他来自己家,翻出医药箱,示意陆迟自己处理伤口。
在马克看来,陆迟俨然就是个老婆红杏出墙了,却还在反思自己过错的窝囊男人,他一边看着陆迟涂药,一边用叽里咕噜的英语试图开导他,“嘿,老兄,你干嘛追着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跑?游戏不更好玩吗?要不要来几局?我带你上分,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迟懒得跟他掰扯,只是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给自己红肿的手臂涂上药膏。
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此刻红得刺目,有些地方还起了细小的水泡,涂药时带来阵阵刺痛,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今天一整天都充斥着挫败感,回到自己那空荡荡的屋子,只会让这种感觉在无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所以他才没拒绝马克这份过于聒噪的收留,任由他在旁边叽叽喳喳,至少还有个人声,不至于被孤独吞噬。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还有一个男人用英语提高音量询问,“你好,有人在家吗?”
陆迟听出敲的是姜栖的门,眉梢微动,立刻放下药膏,起身走了出去,马克也好奇地跟在后面。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提着工具箱的男维修工,正在敲姜栖家的门,他敲了几下,又侧耳听了听,里面毫无回应。
陆迟走过去,用英语沉声问道,“有什么事?”
男维修工转过身,解释道,“我是今天预约上门的维修工,来修浴室排气扇的,预约单上就是这个时间点,但没人应门。”
他出示了一下手里的工单。
陆迟快速扫了一眼,确认了地址和时间无误,他随即也上前,用力敲了敲门,提高音量喊道,“姜栖?你在里面吗?有维修工来了。”
里面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但门缝底下却有光透出来,显示屋里开着灯。
而且,他一直待在马克家这边,没听见姜栖开门出去的声音。
理论上,她应该在家的。
马克在一旁挠头,猜测道,“可能她在洗澡,没听见吧。”
陆迟的心却猛地一沉。
洗澡?可浴室排气扇维修。
他转身,重新快步走回马克家,这次直奔卧室方向。
马克家的卧室窗户,和姜栖客厅的阳台,距离相对较近,中间依旧隔着一段让人心慌的空隙。
陆迟利落地爬上窗台,探身向外看去,冷静地估量着距离。
马克跟进来,看到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你上去干嘛?这是12楼!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迟却只是静静目测距离,直接跨过去,理论上可以成功,但风险太大,不好把控。
好在两户之间竖着一根老旧的铁制水管,或许可以作为支撑点。
马克试图劝他下来,“你至于吗?打电话找开锁的啊!再不行踹门啊!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不想耽误时间。”陆迟沉声道,他觉得直接跳过去更快,而且姜栖现在情况不明,他多一秒都不想耽误,于是伸出双手,牢牢抓住了那根水管,随即身体向外荡去,试图借着水管的支撑跨越到姜栖的阳台。
然而,他刚刚涂了药膏的右手又湿又滑,抓住水管的瞬间,整个身体猝不及防地向下滑了一小段距离。
粗糙的铁丝和凸起的接口瞬间刺破了他手心的皮肤,带来尖锐的疼痛,鲜血很快渗了出来。
“哎,小心!”马克在窗边看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紧伸出手,“拉住我的手!快回来!”
“不用。”陆迟定了定神,强忍着右手的剧痛,用左手和双脚发力,重新往上攀爬了一段距离。
感觉高度差不多了,他才伸出一只腿,试探性地放在姜栖家阳台凸出的水泥边缘上,然后是第二只腿,紧接着,左手松开水管,迅速抓住了阳台的栏杆,右手紧随其后,整个身体终于完全挪到了阳台栏杆的外围。
最后,他双臂用力,跨越栏杆,稳稳落在了姜栖家阳台的地面上。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确实很快。
马克在旁边的窗户看得目瞪口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天,玩游戏都没你这么刺激,心脏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陆迟没时间耽搁,甚至顾不上检查自己再次受伤的右手,急匆匆穿过阳台,进入客厅。
客厅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只有浴室的磨砂玻璃门隐约透出光亮,里面似乎有水汽弥漫出来。
他快步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姜栖?你在里面吗?”
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无人回应。
陆迟不再犹豫,直接扭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浴室里水汽弥漫,视线模糊,温热潮湿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呼吸不畅。
而在氤氲的白雾中,姜栖穿着睡衣,一动不动地倒在冰凉的地砖上,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双眸紧闭。
陆迟的心脏差点在这一刻停止跳动,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蹲下身,扶起她,手指颤抖着探向她颈侧。
还好,还有微弱的脉搏跳动,他稍微松了口气,人还活着。
他一把将姜栖从湿漉漉的地上抱起来,快步走出浴室。
“姜栖?姜栖?醒醒!”他将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慌乱。
叫了好几分钟,姜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陆迟的心又揪了起来,就在他准备抱起她直奔医院时,姜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先是茫然,待看清近在咫尺的陆迟时,顿时化为惊讶,“陆迟……?”
陆迟见她醒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下来,后怕的感觉此刻才汹涌袭来,让他几乎虚脱,声音蓦地哑了,“你在浴室晕倒了。”
姜栖眨了眨眼,记忆慢慢回笼,她和姜老太太打完电话,心情有些烦闷,便去泡澡想放松一下,泡澡的时候不由自主又想起姜家那些糟心事,不知不觉泡了很久,又忘记了排气扇坏了,水汽重得她都没察觉,起身换好睡衣准备出去时,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完好的睡衣,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不是光着身子晕倒的,否则真是社死了。
陆迟看她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放心地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姜栖坐起身,揉着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疑惑地看着陆迟,“你怎么在这?”
“你预约的维修工上门,敲门没人应,我就进来看看。”陆迟解释道。
姜栖看了眼紧闭的大门,还是疑惑,“你怎么进来的?”
陆迟面不改色,随口道,“你门没关好,我一推就开了。”
姜栖脑子还有点缺氧后的迟钝,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便没再深究。
陆迟看着她还有些虚弱的样子,旧事重提,带着关切,“你以前在家也低血糖晕倒过,还是王妈及时发现的,要不把王妈接过来英国照顾你一段时间?”
姜栖无语地看着他,王妈是陆家在陆家的人,又不是她的专属保姆,让老人家千里迢迢从国内跑来英国照顾她?这想法一点也不现实。
陆迟见她不接受这个提议,转而用一种状似随意的口吻,低声感慨道,“难怪别人总说,结婚有结婚的好处,至少像这种时候,身边能有个人及时发现,不至于一个人晕倒在家里都没人知道,有个伴,总归是好的,能互相照应。”
姜栖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清晰而冷静地说,“不能只看到那么一点点好处,就忽略了背后一抓一大把的坏处,为了这点所谓的好处,去忍受其他难以忍受的东西,那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她顿了顿,直接下了逐客令,“谢谢邻居的关心,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陆迟知道此刻不宜再纠缠,要懂得收敛,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确认她脸色确实在渐渐恢复,才低声说了句,“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然后,他转身,背影透着些许落寞,走向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马克一直倚在自家门框上,看着陆迟又一次被灰溜溜地赶了出来,摇了摇头,很是无奈,“这么不要命地爬进去,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被赶出来了?”
他又瞥见陆迟那只又在渗血的右手,忍不住劝道,“至少去医院处理一下你的手吧,家被偷了就算了,手可别也废了。”
陆迟这才抬起右手,仔细看了看。
手指微微肿胀,手背上既有烫伤的血泡,掌心又被粗糙的水管铁线划破,皮肉外翻,渗着血丝。
这只手,今天算是全方位受到了重创。
他当晚还是去了医院处理伤口,包扎好回来时已是深夜。
紧接着,陆怀舟那边又安排他必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他强打着精神,倒着时差应付完会议,结束时天都快亮了。
疲惫不堪的他这才倒头睡下,一直睡到下午两点。
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接起,是贺云帆带着一贯调侃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喂,寿星,生日快乐啊!”
陆迟睡意朦胧,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生日?”
“对啊。”贺云帆在电话那头笑,“你这个人,从不记别人的生日就算了,连自己的生日也不记,年年都得别人来提醒你。”
陆迟对过生日这件事一直不大感冒,觉得可有可无,跟平常的日子没什么区别,也从未刻意去记过。
后面陆续又来了几个电话,父母的、其他朋友的。
陆迟机械地应付着,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喜悦。
打开微信,消息列表里冒出了许多祝贺生日的消息,大部分是公式化的客套或商业伙伴的礼节性问候。
徐远的消息也夹在其中,尤为醒目,发了一长串精心编排的祝福语,看得出满满的涨奖金**。
但其中有一句,夹在众多马屁中,却成功取悦到了此刻心情低落的陆迟。
【更衷心祝愿您早日和太太重修旧好!】
陆迟盯着这句话看了几秒,紧蹙的眉心稍微舒展了一些,手指动了动,回复,【下半年奖金双倍。】
徐远几乎是秒回,一连发了好几个喜极而泣、放鞭炮的表情包,【老板万岁!老板英明!老板最好!老板和太太一定白头偕老,恩爱百年!】
陆迟没再理会他的彩虹屁,退出了聊天对话框。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被他置顶的头像上。
没有生日祝福,甚至没有一条新消息。
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巨大的落寞,空荡荡的,像缺了一块。
换做以前,姜栖也会像徐远那样,或许更甚,发来一大堆或俏皮或温情的祝福话,配上各种可爱的表情包,努力营造出生日该有的热闹和专属氛围。
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一片沉寂。
他只能默默点开和姜栖的聊天记录,翻到去年的今天。
【报告陆总!今天是一个非常重要人物的生日!】
【此人英俊非凡,智商超群,是我心中最最最厉害的男人!(虽然有时候有点讨厌)】
【没错,就是你![烟花][烟花][烟花]】
【祝你生日快乐,新的一岁,继续帅出新高度,富到流油(记得油要流到我这里!不许外流!)】
【猜猜我藏在你西装口袋里的生日特权券是什么?早点回家兑换哦!】
后面还跟着一连串她自己收集的“生日快乐”动态表情包。
看着这些温暖又鲜活的内容,陆迟心里一阵酸涩的惆怅。
明明只过去一年,却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美好得让人心口发疼。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许凌霜发来的消息,早上她就发过一条简单的“生日快乐”。
此刻,她又发来一条,内容却让陆迟眸色瞬间黯了黯,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大寿星,要不要出来打打网球?你表哥和你前妻,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