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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丹蛊迷踪触逆鳞
    然而,在这份精心维持的、虚假的繁荣之下,无形的绞索正在冰冷而缓慢地收紧,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三个异类的脖颈。

    碧蘅似乎完全未被昨夜莫宁带回的骇人信息所影响,反而像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活力,变得更加“活跃”夺目。她依旧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跹穿梭于各个丹师药师之间,娇俏的笑声银铃般洒落,谎话扯得越发离谱,几乎要突破天际。

    她停在一个黑雾缭绕的丹炉前,炉后是一位面色阴沉、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炉内紫黑色的火焰无声燃烧,偶尔窜起时,竟隐隐幻化成痛苦哀嚎的人面形状。

    “哎呀呀!”碧蘅拍着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惊叹”,“赵大师!您这炉‘百劫丹’真是不得了!看这丹煞冲霄的势头,阴中蕴阳,死里藏生,这掌控力,这火候!莫非是引动了九幽之下的地肺毒火?以毒攻毒,化死为生!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话语里的“敬佩”几乎要满溢出来,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点向最阴毒凶险的炼丹禁术。

    那赵大师眼皮都未抬,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股带着硫磺与腐臭气息的冷风。他周身散发出的波动混杂着剧毒与死气,绝非悬壶济世之辈,倒像是从坟冢里爬出的炼毒尸魔。碧蘅的夸张吹捧未能让他有丝毫动容,反而那死寂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

    碧蘅也不在意,裙摆一旋,又蹦跳到另一个摊位前。这个摊位显得干净许多,摆卖的丹药皆色泽温润,宝光内蕴。她拿起一个白玉小瓶,里面是几颗泛着梦幻般珍珠光泽的丹药。拔开塞子,她夸张地深深一嗅,随即脸上绽放出极度惊喜的表情,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天呐!这光泽!这气息!缥缈灵动,惑人心神……莫非是失传已久的‘千幻融灵丹’?据说能让人神游太虚,体验千百种悲欢离合,于无尽幻梦中照见真我,顿悟大道!前辈!这丹方您从何处得来的仙缘?药王谷果然深不可测,连这等上古奇丹都能重现世间!”

    那摊主是个面相憨厚、衣着朴素的中年人,闻言脸色骤然一僵,眼底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左右瞟了一眼,随即强压下情绪,干笑着连连摆手:“碧蘅大家说笑了,说笑了!这就是最普通的宁神丹,加了点南海珍珠粉增色定惊罢了,哪是什么千幻融灵丹,您可真会开玩笑……”

    “是吗?”碧蘅歪着头,笑容甜美无害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女,然而她的指尖却不知何时已沾了一点那珍珠光泽的丹药粉末,动作自然至极地抬起,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瞬间,一股奇诡至极的波动顺着味蕾炸开!并非纯粹的草药之力,更像是一种高度提纯、精心伪装过的精神毒素,冰冷而粘腻,试图钻入识海,扭曲感知!其炼制手法之阴损诡谲,绝非正道所为!

    碧蘅眼睛猛地一亮,又迅速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迷惑与凝重,但这一切都被她更快更夸张的惊叹所掩盖:“哇——!”她拖长了尾音,仿佛陶醉不已,“果然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最普通的宁神丹竟能被前辈炼出如此层次丰富、余韵悠长的后味!药王谷底蕴之深厚,简直深不见底!连最基础的丹药都蕴含着无上妙理!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啊!”

    她嘴上胡吹乱侃,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丹药绝非凡品!而且,这股奇诡的气息,与她昨日“无意”闲逛时,靠近西北角那片守卫森严的“禁地”边缘,偶然从风中捕捉到的一丝异常药气,极为相似!那时,风里带来的是一缕更加浓郁、更加活泛、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同样气息!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开始变本加厉地表演,用更加离谱、更贴近某些黑暗传闻的谎言去试探那些看似普通的药师,尤其是对那些拿出效果奇特、却言语含糊、说不清具体药理药源之人。

    她凑到一个贩卖强效“神力丸”的壮汉身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王兄,你这宝贝吃下去立马力大无穷,开山裂石,莫非……用了上古暴猿的心头精血?或是熔炼了金刚巨力魔的骨粉?”

    她又蹭到一位推销“驻颜膏”的女修旁边,指着对方光滑得不自然的皮肤,惊叹道:“李姐姐,你这膏药效果立竿见影,皱纹瞬间抚平,光洁如玉!是不是秘传方子里掺了鲛人泪和……嗯……未满周岁的童女元气?”

    她话语荒唐至极,眼神却像最狡猾的毒蛇,紧紧盯着对方的每一丝肌肉颤动、每一次瞳孔收缩、每一道呼吸节奏的变化。

    大部分人当她是个被宠坏了的、胡说八道的蠢丫头,嗤之以鼻,懒得理会。但总有极少数人,在听到某些特定词语时,眼底会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惊慌、或被无意间戳破秘密的阴沉,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被碧蘅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毒辣眼光精准捕捉。

    这些细微的反应,像散落的碎片,在她心中慢慢拼凑出一张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图景。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了自己那点“小小”的爱好。她兴致勃勃地拿出自己炼制的那些效果稀奇古怪、专门用来捉弄人的丹药。

    “来来来,刘道友,试试我这个‘霓裳丹’!保证让你肌肤生辉,一日内变幻七种色彩,艳惊四座!”

    “张老弟,看你气血旺盛,试试这‘嗝语丸’,打嗝不止,附带百花香气,绝对是吸引心上人的不二法宝!”

    她几乎是强行将这些丹药塞给那些围着她打转、或是试图上来套近乎、打探虚实的药师乃至药王谷弟子手中,美其名曰“交流切磋”,“分享喜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看着那些人服下丹药后,脸色忽青忽绿,或是嗝声不断、浑身散发诡异花香,窘迫尴尬、手足无措的模样,碧蘅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仿佛真是个只知玩闹、毫无心机的娇憨少女。

    然而,在她那灿烂无比、毫无阴霾的笑容面具之下,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目光却在细致地审视着每一个服药者。她观察着药效发作的时间、强度、具体表现,评估着自身丹药的毒性烈度,同时也在默默测试着这些药王谷相关人员的基础体质、抗药性、乃至法力属性。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玩闹行为,既是她最好的掩护,也是她收集信息、评估对手的特殊方式。

    与碧蘅这边“热闹非凡”、诡谲狡诈的试探相比,夕青那边的遭遇,则如同一步步陷入冰冷粘稠、无处着力的黑暗泥潭。

    她再次尝试前往病患区,想进一步核实那些被虎狼之药“治愈”者的真实状况。然而,昨日还能通行的路径,今日却被两名气息沉凝、面无表情的白衣弟子客气而坚决地拦住。

    “夕青大家,实在抱歉。”其中一人语气恭敬,笑容标准得像尺子量出来的,“近日病区发现特殊疫情,为防交叉感染,暂不对外开放。长老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还请见谅。”

    “特殊疫情?”夕青清澈的目光直视对方,“何种疫情?症状如何?我可协助诊治。”

    那弟子笑容不变,眼神却无丝毫波动:“此乃谷内机密,不便外泄。大家好意心领,还请回吧。”话语温和,拒绝的态度却坚硬如铁。

    病患区的路被彻底堵死。

    夕青转而再次前往书阁,希望能查阅更多关于本地地脉特性、古老阵法记载,或者那卷邪恶竹简可能来源的典籍。然而,今日的守阁老者不再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脊背挺得笔直,一双老眼精光四射,如同盯上猎物的老枭,时刻紧盯着夕青的一举一动。

    只要她的脚步稍稍偏向存放地理志异、阵法古籍或者古老杂卷的区域,老者便会立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边,脸上堆起过分热情的笑容:“夕青大家是对这类杂书感兴趣?哎呀,这些陈年旧纸,无甚用处。不如来看看这边,新到的《药王功德录》,记载了药王大人三千七百件济世救人的圣迹,荡气回肠,感人肺腑啊!”他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夕青引向那些歌功颂德的书籍区域。

    她昨日翻阅过、并提出质疑的那几本关键古籍,甚至包括那卷记载着邪恶仪轨的竹简,竟都“恰好”被某位“长老”借走“研读”去了,暂不外借。询问何时归还,老者只是含糊其辞,推说不知。

    她想找到几位昨日交流时、对某些疗法也曾流露出疑虑和不安的外来药师,希望能私下交换些看法。人前相遇,对方还肯点头示意,眼神复杂。一旦她试图靠近,想要低声交谈,那些人便会如同被火烫到一般,脸色骤变,眼神躲闪,匆匆寻个拙劣的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仿佛她是什么沾染不得的不祥瘟神。显然,他们都已经收到了严厉的警告,甚至可能付出了某种代价。

    甚至在她居住的竹林静舍内,她摊开纸笔,想要静心凝神,将连日来的观察、那些药方中相互矛盾的逻辑、以及推算出的可怕后果整理记录时,窗外总会“适时”地传来各种噪音。

    有时是几名弟子高声议论药王今日讲道的“精妙之处”,有时是集体诵念感恩经文的嗡嗡声,有时则是“不小心”打翻水桶、掉落工具的哐当声响。一次,她刚刚写满一页推算过程,墨迹未干,只是转身去窗边倒一杯水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竟精准地穿过窗缝,将那页稿纸卷起,直接吹落窗外,飘进了院角的蓄水池中。墨迹遇水,瞬间晕染模糊,化作一团乌黑的混沌,再也无法辨认。

    孤立、阻挠、警告、软性威胁、乃至看似巧合的破坏。

    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软硬兼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悄无声息地包裹着她,隔绝她,试图磨灭她的坚持,让她沉默,让她屈服,让她最终融入这片看似“祥和”实则狂热的浊流之中。

    一次午后,她在一条僻静小径上“偶遇”了一位面相颇为和善、在谷中似乎有些地位的长老。对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避之不及,反而停下脚步,语重心长:

    “夕青大家,老夫观你近日似有困惑。”他声音温和,带着长者般的关怀,“医道浩瀚,如渊似海,各有缘法,殊途同归。药王大人之术,乃天授神启,蕴含无上妙理,非常规认知可度之。我等晚辈,当心存敬畏,潜心学习领悟便是。切莫过于执着于细枝末节,钻了牛角尖,误入歧途,非但伤了自身慧根,也伤了彼此和气啊。”

    话语说得滴水不漏,满是劝慰与开导,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深深的警告,仿佛在说:适可而止,否则后果难料。

    夕青沉默地听着,并未反驳,只是微微颔首,便擦身而过。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光芒,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愈发沉静,也愈发坚定,如同被寒泉反复淬炼过的精钢,冷冽逼人。她将所有的发现、所有的疑点、所有的愤怒,都更加深地压入心底,默默等待着。

    而莫宁,始终如同一道沉默的、冰冷的影子,守护在距离两女不远不近的地方。他冷眼看着那些拙劣或高明的手段轮番上演,看着那些带着虚假笑容的监视者,看着那些隐藏在暗处、气息更加阴冷的守卫。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将每一个施加压力者的面孔、每一个监视点的位置、每一个试图靠近者的气息,都如同用刻刀般,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黑袍之下,那积蕴的杀意,如同冰封万里之下汹涌奔腾的暗流,愈发酷寒,等待着破冰而出的那一刻。

    碧蘅的试探愈发大胆危险,在刀尖上起舞;夕青的坚持寸步不让,于无声处积蓄惊雷;莫宁的沉默则如同不断加压的火山,毁灭性的爆发只差一个契机。

    药王谷那金光闪闪、仁心济世的华丽面具,正在这三根格格不入、执着探寻真相的尖刺之下,悄然裂开越来越多细密的缝隙,焦躁与狰狞,正从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僵持,已如满弓之弦,绷至极限。山谷上空祥和的云霞,仿佛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