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蘅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哭闹与指控,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在整个药王谷炸开。她披头散发、泪痕阑干、一路哭喊着“禁地有怪物”奔逃回来的模样,吸引了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各个角落。很快,数位面色阴沉的长老便带着大批气息冷峻的弟子,将碧蘅、夕青以及如同影子般守护在侧的莫宁“请”到了圣手堂偏殿。
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药王并未现身,主持局面的是那位曾“劝诫”过夕青的和善长老,此刻他脸上再无半分温和,只有冰冷的审视。两旁站立的长老和核心弟子们,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压力。
“碧蘅大家,”为首的长老声音低沉,隐含怒意,“你今日擅闯禁地,毁坏重物,还散布此等骇人听闻之谣言,究竟意欲何为?我药王谷敬你是客,你却屡生事端,真当我谷中无人不成?”
碧蘅此刻却似吓破了胆,蜷缩在椅子上,抽抽噎噎,语无伦次:“我……我没有胡说……里面真的有……好可怕的声音……还有……还有绿色的眼睛盯着我……我差点就被吃了……呜呜呜……你们禁地里到底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不是用什么邪法炼制的妖兽?我要回家……这地方太可怕了……”
她一边哭诉,一边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掉得更凶,完全是一副受惊过度、口不择言的娇蛮小姐模样。
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猛地一拍桌子:“胡说八道!禁地乃谷内重地,存放珍贵药材与进行机密研究之地,岂容你肆意污蔑!什么怪物妖兽,纯属无稽之谈!定是你心怀不轨,窥探我谷机密不成,反在此妖言惑众!”
“长老此言差矣。”夕青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上前一步,将看似瑟瑟发抖的碧蘅稍稍挡在身后,目光平静地直视那位发怒的长老,“碧蘅姐姐或许行事冲动,但她所受惊吓并非作假。若非其中确有异常,何至于此?我等前来是为交流医道,非为结怨。谷内既有不便示人之处,明言即可,何必设下禁制,又在我等客人受惊后,反以厉色相向?这岂是待客之道?更何况,若真无不可告人之秘,为何不能坦荡示人,以证清白?”
她话语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句句在理,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力量,直接将问题的焦点从碧蘅的“胡闹”转移到了药王谷本身的“透明度”上。
那长老被噎得脸色铁青,一时语塞。
另一位看似儒雅的长老冷笑接口:“夕青大家,禁地乃重地,自有规矩。岂能因外人一时好奇或受惊便要开放?谁知某些人是不是借故生事,另有所图?”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扫过碧蘅和莫宁。
“另有所图?”碧蘅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抬起泪眼,带着哭腔喊道,“我能图什么?图你们那吓死人的怪物吗?还是图你们那些……”她似乎气急,口不择言,“那些效果诡异、说不清道不明的丹药?就像那个‘千幻融灵丹’,分明有问题!我尝了一点就心神不宁!你们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的药引?!”
她这话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得几位长老脸色骤变。关于“新药”之事,显然是他们的另一个痛处和禁忌!
“放肆!”
“信口雌黄!”
“拿下这妖女!”
几声怒喝同时响起,几名气息强悍的弟子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一直沉默如同磐石的莫宁,终于动了。
他甚至没有拔出武器,只是微微抬起了头,帽檐下的阴影略微褪去,露出一双毫无温度、仿佛深渊寒冰的眼睛。一股无形却磅礴恐怖的死寂气息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偏殿!
那并非杀气,而是一种更纯粹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冰冷与湮灭之意。冲上前的几名弟子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连连后退,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就连那几位长老也齐齐色变,体内法力自主运转抵抗,眼中露出骇然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终于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一直沉默寡言、如同仆从般的黑袍男子,其可怕程度远超他们预估!其实力深不可测,且修炼的绝非正道功法!
莫宁并未进一步动作,只是用那双冰寒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嘶哑的声音如同碎冰摩擦:“动她,试试。”
三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山岳,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那些长老弟子们投鼠忌器,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为首的长老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强行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好……很好!三位果然是‘深藏不露’!今日之事,暂且记下!但请三位牢记,这里是药王谷!自有谷规戒律!若再有无端挑衅、窥探禁地之行,休怪我谷不顾情面!送客!”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场兴师问罪的围剿,在碧蘅的胡搅蛮缠、夕青的以理相逼、以及莫宁绝对实力的震慑下,竟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三人回到竹林静舍,外面的监视瞬间增加了数倍,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道道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充满了恶意与警惕。
“哼,吓死他们!”碧蘅擦掉脸上残余的泪水,哪里还有半分害怕,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拿出那个顺手牵羊来的玉瓶,晃了晃,“好东西到手了!够他们肉疼的!”
夕青却眉头紧锁,低声道:“碧蘅姐姐,你太冒险了。今日虽暂时压下,但也彻底激怒了他们。我们现在的处境更危险了。”
“怕什么?有毒舌鬼在呢!”碧蘅不以为意,但眼神也凝重起来,“不过,那里面……确实邪门得很。那精神污染……还有最后那声嘶叫……不像是普通妖兽。”
一直沉默的莫宁忽然开口:“今夜,我再去。”
他的目光投向西北禁地的方向,冰冷而执着。白日的冲突和碧蘅的描述,让他确定那禁地深处隐藏的秘密,远比之前发现的“药渣”仓库和地底凶物更加关键,甚至可能就是所有诡异的核心。
是夜,子时过半,月黑风高。
莫宁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竹楼。外面的监视者更多,阵法也更严密,但对于能将自身气息完美融入死寂阴影的归冥使而言,这些阻碍形同虚设。
他轻车熟路地避开所有巡逻和岗哨,再次来到那片禁地建筑群。白日被碧蘅闯入的那间矮房已然被更强的阵法笼罩,且有更多铁甲守卫巡逻。
莫宁的目标并非那里。他的魂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指引着他绕过外围,向着建筑群最深处、也是怨毒死寂气息最浓郁的核心区域潜去。
那里的守卫反而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复杂、古老、甚至带着血祭气息的邪恶阵法。阵法光芒幽暗,如同呼吸般明灭,汲取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痛苦能量。
莫宁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如同没有实体的幽魂,巧妙地避开一道道阵法触发点,最终潜入了一座依山而建、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巨大石殿。
殿内没有灯火,只有无数悬浮在半空的、幽绿色的符文提供着微弱的光亮,映照出地狱般的景象。
石殿广阔无比,被开辟成无数个狭窄的囚笼。每一个囚笼里,都关押着一个……“东西”!
那已经很难称之为“人”了。
他们有的肢体扭曲变异,长出怪异的肉瘤或触须;有的皮肤透明,可见内部器官在不自然地蠕动搏动;有的浑身溃烂,流淌着五彩斑斓的毒液;有的则如同干尸,只有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疯狂痛苦的光芒……
他们都被粗大的、刻满符文的金属锁链穿透锁骨或脊椎,固定在原地,如同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无数细小的管道插入他们的身体,有的注入颜色诡异的药液,有的则抽取着他们的血液、骨髓甚至是……丝丝缕缕泛着微光的生命精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腐臭味和绝望的气息。细微的、非人的**和呜咽声在空旷的石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人体药圃!一个惨无人道的**实验场!
这些“药人”,才是药王谷那些效果诡异、进展神速的“新药”和最可怕疗法的真正来源和试验品!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灵魂,都被当成了炼丹制药的“材料”!
莫宁即使心冷如铁,目睹此情此景,黑袍下的身躯也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终于明白,那地底存在的古老凶物汲取的庞大怨毒能量从何而来,也明白了药王谷所谓“济世”背后,隐藏着何等令人发指的邪恶与残酷。
这里没有怪物,只有被药物和邪术摧残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同胞。
而在这片人间地狱的最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复杂的祭坛状结构,其上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幻、散发出令人心悸波动的暗紫色能量聚合体。无数从药人身上抽取的能量,正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入其中。
那,或许就是一切的核心。
莫宁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片修罗场的景象深深烙印在脑海。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黑暗。